經過一段時日的磨練，素還真說睡前故事的技巧終於得到了娃娃認可，今夜他依約在她的床畔手執書卷、倚著床欄準備說故事。
娃娃翻了個身趴伏在他膝頭撒嬌道：「哥哥、哥哥——采鈴今天想聽神仙會留下來的故事！」
「躺好，妳這姿勢待會睡著一翻回床榻又該醒了。」
「醒了那便再聽回故事就睡了！」
「於我而言，賴皮的孩子不值得人哄喔。」素還真感到好笑地戳了戳娃娃為此氣鼓的雙頰，嘆笑道：「不過我們娃娃例外就是了。」
「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天真易哄的小丫頭瞬間氣消，朝他重新展露燦爛笑顏，素還真不無感慨地想道：怎麼他們續緣幼時就沒這般嬌憨可愛的好脾性？別說打罵，他怕是連對方蹙個眉都會心疼到捨不得……
一思及續緣素還真便忍不住嘆息，現如今別說是皺眉了，他每每瞧見續緣謹小慎微地忖度他們父子相處的距離，傷痕累累卻仍是朝自己微笑的模樣，便覺得滿心疼痛與不捨。
『爹親，今天的故事是不是很難選啊？』
在他曾經的幻夢裡，他們母子應是被自己小心藏妥，在遠離風波之處安適地生活。倘若今日江湖無浪，續緣會纏著歸憩的自己說故事，無所顧忌、沒有隔閡，他會同自己撒嬌耍賴如尋常父子，等待互道一聲「寐善」後安穩入眠。
「哥哥，今天的故事是不是很難選啊？」
娃娃關心地探問將他拉回現實，素還真偏頭朝她笑了笑，「不如讓我們娃娃來決定吧，妳想聽什麼？」
「那我想聽仙人會留下來的故事！不要像董永的七仙女那樣，最後又回到天上去。」
「留仙傳說嗎……」素還真沉吟了會後反問道：「那妳是想聽如何將神仙留下來，還是神仙自己留下來的故事？」
「有什麼不一樣嗎？」
「就結果來說沒什麼不一樣，只是留仙的人和留下來的仙心緒上的差異。」
他想起從前那人也和自己討論過散佚在各處的留仙傳說，他們從玄門異法論及仙凡在此事上不同的心緒因由。
「那麼，最後仙人又為何留下？」
言談間朱雀雲丹印好了新的香篆，纖白柔荑點燃灰中蓮紋再覆上博山爐蓋，素還真凝著沉香裊裊環山圍繞，那人提問似是求仙道上的障難魔考，聲聲叩問著留塵因由。
他如今回想起當時自己還是太年輕了，沒有參透那人隱忍與糾結，滿心想著的依舊是與詭譎世局競逐。
「或許是因自身能力不足，亦或是心懷悲憫吧？不過以人留仙多為私利，如此有違天道之舉，故而傳說中多以塵仙歸天收場，朱姑娘以為呢？」
「素賢人認為半點思凡的因由也無嗎？」
「那便算道心不堅，合該作繭自縛。」
言猶在耳，他足穿二十四根銅釘，在世人的嘲諷與非難中，一步一血走向他們的終局。
只是自己認為情實難矣、義無反顧的一切，在那人眼中卻全成了自身的罪過，於是當他們終得以再次相見之時，風采鈴白紗覆面朝他艱難躬身，頷首低道——
「對不起。」
「你我何須言此？」
他伸手想扶住對方，那人卻退了半步，低垂著眼眸強忍那些翻湧的情思，同自己剖白心跡。
「縱有再多不得已，我也難以否認其間藏有私心，累你至此我很抱歉……」
「有些事……若非兩廂情願終難成，真要論私心與愧疚，劣者亦不亞於妳。」
疏離在沉默中蔓延，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想聽的、想證明存於彼此之間的，並非那些抱歉與愧疚。
只是了悟來得太晚太遲，應宣之於口的總隱於心，那份太過隱微的情感終是將彼此割裂得遍體鱗傷——
曾經她認為他是自己強留的仙，於是毅然選擇轉身孤守山林，自此天各一方。殊不知她才是他難留的仙，費盡苦心隱忍算計終求不得一個圓滿，徒留他們的孩子以「續緣」之名，昭顯那些曾有的希冀與盼望。
從此她成了他再無法輕易言說的一道傷，反覆撕扯著反覆結痂，始終鮮血淋漓地懸在心上，說到底，是自己甘之如飴地不肯放下。
於是他同娃娃說著虛構的完滿，天界的仙與凡世的人互剖心跡後，隱於塵外度過了幸福安穩的一生。
「那麼，妳覺得仙人又為何留下呢？」
說完故事後他同娃娃複述那人昔年提問，已顯睏意的娃娃打了個呵欠，蹭了蹭懷中抱著的兔娃娃咕噥道：「自然是因為很喜歡、很喜歡有著那人的這世間啊……」
「是啊，真正的答案一直是喜歡呢。」
如果能早些讓那人知道就好了。
素還真替睡著的娃娃蓋好錦被，孤身回到寓居的時雨軒，書案上那日比繪霜竹的畫材猶在，他躊躇了會終是裁紙研墨描繪起虛構的幻夢。
年幼的續緣聽完睡前故事後，偎在她膝上沉沉入睡。那人愛憐地撫過孩子背脊，抬眸朝歸來的自己嫣然一笑——
窗外夜雨忽起，空竹蓄水扣石似疏鐘斷鼓，驚醒羈客。
「曾望暢寄丹青景，夢覺忽悟入南柯……」
素還真喃聲喟嘆，伸手輕輕撫上畫中人的臉，將所有未竟的溫柔繾綣凝為一句「寐善」，然後親手將畫牢牢捲起，他知道那些未乾的墨跡會將之永遠封存，若再揭開也只剩一幀斑駁零落。
昔人已杳、仙蹤難覓，有些夢還是莫做為好，最好連自己也當未曾知曉。
慕曦語 寫於 2022/12/22~2023/6/6（芒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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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六月六日斷腸日，怎能少了斷腸人代表參上？ヽ(✿ﾟ▽ﾟ)ノ
連續幾個月寫慣了有愛大聲講、有機可趁就要親的五花，突然跳回九曲迴腸一根腸子彷彿能打十八個結(？)的大江我整個超不習慣OTZ
雖然當年的原初設定便是如此，但大江真的是有夠沉重！不知到底是在沉重幾點？這樣真心很難寫◢▆▅▄▃崩╰(〒皿〒)╯潰▃▄▅▇◣
但自己當時年少的設定，哭著、磨著要好好寫完！至少一年一篇我還是扛得住的(喂)
自己蠻喜歡「夢覺忽悟入南柯」那句，真心很有大江style～雖然短短兩句又是讓人斟酌個老半天，修了又改、改了又修，磨王大江才覺得滿意給通過……
然後寫到一半，雙花還快樂地冒出來，表示對夢境畫卷梗表示喜歡！完全就是在自家長兄傷口上撒糖的行為(≧∀≦)ゞ╮(′～‵〞)╭（大江表示習慣）
於是在被大江虐完後，明天或周末我們可以擁有甜甜雙花版的《留仙》，甜虐搭配，絕對夠味！我們下回見～ヽ(✿ﾟ▽ﾟ)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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