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中的風采鈴難免有些多愁善感，這幾日夜裡不知是因著暑熱，還是為了什麼其它緣故特別難以成眠。
他替她打著扇子柔聲探問：「還是睡不著嗎？要不我們出去看星星？」
風采鈴隔著個肚子有些艱難地偎進他懷裡，悶聲應道：「你回歸仙班後會變成星星嗎……」
「原來是在胡思亂想這個。」素還真啞然失笑，輕拍著她的背脊安撫，「成功渡劫飛昇神君後怕是有無窮盡的時間，就算此世無法長相廝守，我也會守著輪迴台把每一世的妳都找回來，如此可好？」
「……轉世的我還是我嗎？」
「當然啊，神魂是不會變的。」
風采鈴靜默了會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縱然神魂不變，可我並不覺得那是我。」
「為什麼？」
「無數過往積累才成了今日的風采鈴，你要去哪再找一樣的過往給轉世後的神魂？」
「我會替妳將那些過往都記著，找到後一件一件說與妳聽、再一起從頭經歷，如此可好？」
風采鈴癟著嘴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嗔道：「回歸仙班就要飲忘塵湯的人說什麼大話！」
他任她捏著，有些口齒不清地回道：「誰說我要飲的？之前是說歷劫歸來無法排解前塵的神仙才喝忘塵湯，本仙君又不會為此難過。」
「別逞強，該喝的時候還是喝吧！反正我不會知曉了。」
「說不喝就不喝！別胡思亂想，我會找到妳的。」
風采鈴定定凝視著素還真，纖指撫過他眉眼與額心硃砂，柔荑順著輪廓滑落貼上胸口，風采鈴幾經掙扎末了別開眼不敢再看，只剩聲如蚊蚋的剖白。
「我只是怕……不想你把我給忘了、又怕你為此難受、更怕我自己……」
「噓——」他俯首同她額抵著額眷眷廝磨著，「有我在妳什麼都不用怕，大不了應劫失敗我們一起灰飛煙滅，感覺也挺浪漫的？」
「有人像你這般安慰人的嗎？」
「本仙君被哄慣了確實不善安慰人，與其讓妳這般提心吊膽，不如今晚來渡劫吧？」
「素還真你別鬧，我乖乖睡了便是——」
「神君……白蓮神君！」
素還真從舊事中回過神來便對上朱雀雲丹絕代殊麗的面容，姑娘微蹙著眉有些擔憂地探問：「神君可是累了？不如明日再續這場殘局吧。」
「無妨，只是突然……」
他望著她一時間難以成言，朱雀雲丹定定凝視著他，嘆了口氣終是選擇將疑惑說開，「我總覺得神君有時在透過我看著另外一個人。」
「我眼中所見一直唯妳。」
「那個所謂的『妳』真的是我嗎？」
朱雀雲丹的眼神太過明晰透徹，素還真覺得自己可以忍受旁人任何猜疑，唯獨無法承受由她親口提出的質問。
「是……」
似是看穿他答得艱難，朱雀雲丹起身於香爐中再添了數味凝神靜心的藥材，薰煙裊裊掩去端麗面容上幾分太過的尖銳與凝肅，「難得見神君如此動搖，願離破惑之期不遠矣——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神君也該放下了。」
素還真沒有正面回應她，只是把玩著掌中棋石另開新局。
「朱雀仙君可還記得前塵？」
「記得。」見狀朱雀雲丹重新坐回棋枰彼端，穩穩落下一子，「我曾託生為一國帝姬，肩負家族命運、經歷戰血兵禍等災劫才得以飛昇。可說到底那其實都算旁人的事，縱神魂是我但亦非我，歷劫過後頓悟世情，前塵因果便該盡數了卻。」
「朱雀仙君看得如此透徹，實屬難得。」
「天生仙骨缺情少愛，神君不也如此？」
彷彿在與昔日的自己對話，素還真嘆息也似地笑了，「從前如此，不代表劫後依然，我想著所謂歷劫，或許就是要讓那些天生缺情少愛的神仙體悟凡塵眾情，方能對這世間多些共鳴與溫柔。」
「白蓮神君不掌戰禍實屬可惜，若司兵劫我想這世間便能多些祥和、少些生靈塗炭。」
朱雀雲丹揚起一抹不置可否的笑意，殺伐果決地結束了這場棋局。
※ ※ ※
是夜，小仙娥秋分在幫自家仙君篦髮時忍不住多嘴問道：「外頭都在傳白蓮神君喜歡我們仙君，這才三天兩頭便帶著禮物往不夜天跑！仙君自己覺得呢？」
「神君乃為崎路師兄摯友，劫後喪偶寂寞神識有些不穩，我不過就是替師兄多照料一二罷了……」
朱雀雲丹有些無奈，關愛獨居神君人人有責！與其在旁看戲怎不多點仙友來分擔神君的寂寞？
「原來如此，秋分下回見著那些嚼舌根的就去替仙君澄清！是說我瞧那白蓮神君不犯糊塗時也算儀表堂堂、談吐不凡，怎地仙君不喜歡他？」
「沒有不喜歡，只是神君前塵未了怕是連我現在的模樣也沒能看清，不識面目何談情真？朱雀雲丹不願當個虛影，相較之下我還更喜歡崎路師兄跟太黃仙使多些。」
「秋分知曉了。」
於是過沒幾天，再度來訪的白蓮神君被個小仙娥插著腰擋在門外，秋分很是為自家仙君抱不平地說：「外頭傳聞想必神君也略有耳聞吧！」
「什麼？」
「就是外頭都在傳神君喜歡我們家仙君的事呀！可我們仙君喜歡的分明是崎路神君跟太黃仙使，您這樣他們都不敢來了……神君若對我們家仙君有一絲情真也就罷了，但從初見就錯認至今也沒能真正瞧清我們仙君的模樣，這樣實在太不公平也太沒道理了！」
「素某知曉了，多謝秋分姑娘提醒。」素還真對小仙娥甚感抱歉地行了一禮，再將手上的陶甕遞去，「此為玉波池初春時搜集的荷露，用來煮水烹茶最是清心，還請姑娘替妳家仙君收下，就當素某這段時日以來多方叨擾的賠禮。」
「神君客氣了，我家仙君說過——關愛獨居神君人人有責。相識一場，您若是寂寞，刀獸劍禽也是能陪您排憂解悶的……秋分不是不歡迎您，只是替自家仙君感到不平！方才若有言語衝撞之處，還望神君多多見諒。」
素還真笑著擺擺手轉身遠走，小仙娥凝視那抹漸行漸遠的雪色忽覺滿目蒼涼，抱著陶甕有些悶悶不樂地回返不夜天。
就這樣不夜天接連清靜了幾日，直到崎路人來訪才又熱鬧了起來！小仙娥秋分開開心心地取了荷露煮水烹茶，又吩咐刀獸劍禽幫忙收拾滿桌來自鳳族的禮物。
朱雀雲丹笑著親手替崎路人沏了杯茶奉上，「師兄前去鳳族怎沒先同我說一聲？若提前知曉也好替師兄畫張路觀圖導覽風光。」
「我不過乘興而往，下回再請妳當回東道主好生款待！是說恰逢族老，便幫妳順道捎回幾許來自家鄉的關愛與祝福，回頭記得同人致謝。」
「朱雀雲丹知曉，多謝師兄。」
崎路人持杯飲落茶水後忍不住驚訝地打趣道：「這是用玉波池上的荷露泡的吧？素還真忒不夠意思！初春的晨曦就這麼一小甕也不知道給兄弟留點，全送妳這兒來了？」
「師兄若是喜歡，朱雀雲丹便借花獻佛吧！」
她笑著望向自家小仙娥，秋分即刻俐落地將陶甕以巾布包妥送至崎路人面前，對方連忙搖手苦笑著推拒：「妳是不知道這荷露的珍貴，素還真送的還是放不夜天吧！師兄想喝再去同他討就好。」
「說到這個白蓮神君也有幾日未曾到訪了，師兄此去討茶正好探望探望他。」
「妳說他……幾日沒來了？」
聞言崎路人微微蹙起眉頭，秋分見狀有些惴惴不安的應道：「白蓮神君約有七日未曾來訪了。」
「我先去瞧瞧他！」
崎路人起身欲離前忍不住回頭問了朱雀雲丹一句：「外頭傳言我也略有耳聞，師兄想知道妳是怎麼想的？」
「我對神君的心思，就如師兄早先囑託朱雀雲丹的那般——關愛獨居神君人人有責。」
崎路人仰天長歎了口氣，無奈道：「果然如此……師兄知曉了。」
※ ※ ※
「……轉世的我還是我嗎？縱然神魂不變，可我並不覺得那是我。」
那日從不夜天回到琉璃仙境，素還真的眼前便開始出現風采鈴的幻影，姑娘時而朝他恬靜微笑、時而泫然欲泣地重複質問著，有時又倏地化為朱雀雲丹端肅殊麗的面容，那雙明晰透徹的眼眸帶著指責定定凝視著自己。
「縱神魂是我但亦非我，歷劫過後頓悟世情，前塵因果便該盡數了卻。」
於是素還真也開始懷疑起自己堅持至今的一切——所以，朱雀雲丹是風采鈴嗎？就算他替她記得所有前塵，但若她不願接受，那麼這個無論音容笑貌、境種根骨都與之截然不同的鳳族女子，還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村姑嗎？
「崎路也就算了，我的采鈴才不會喜歡太黃君……」
素還真嘟嚷著漸漸陷入了八苦魔怔——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掌心泛著紅光的情字又深陷一分，隨著噬骨蝕心之痛逐漸由紅轉黑。
「素還真！」
隨著崎路人的喚喊聲響，素還真猛然清醒勉強穩住心神，回頭朝友人露出一抹笑。
「什麼風把我們騎鹿大仙給吹來了？」
「你無恙吧？我聽小秋分說你接連幾日沒去我師妹那，就趕緊過來看看你。」
「我不去叨擾朱雀雲丹便不用累你盯梢了，豈不正好？」
崎路人聞言一愣！凝神細視起素還真。
「你不太對勁……」
「素某一向如此不是嗎？」
崎路人一時間也說不出，此時素還真渾身散發的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他定定觀察了會，然後蹙緊眉頭問道：「你素好雅潔，今日怎麼連衣角髒了也沒注意？」
聞言素還真啞然失笑，隨後越笑越見顛狂。
「崎路，蓮出淤泥我本來就是髒的……」
「正所謂淨從穢生、明由暗出，你都維持這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樣多少年了？何苦陷於我執，糾結起水面下的東西……」
「素某只是突然認清了許多事，例如——」他仍是止不住地笑著，笑聲裡滿是哀莫大於心死的蒼涼，「朱雀雲丹不是風采鈴。」
乍聞此語崎路人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是該慶幸那人終於面對現實，亦或擔憂對方從此一蹶不振，執念無果反生心魔……
「我知曉希望落空的感覺很令人難受，可再傷再痛你當年也撐過來了！若這回真熬不過，便同你當年自己說的那般多飲幾碗忘塵湯吧？我去請少艾一起來幫忙，總會有辦法幫你從這前塵劫難中解脫。」
「可是崎路，如果連我也選擇忘卻，采鈴就真不在了……」
崎路人長吁了口氣，拍拍友人的肩頸嘆道：「你明白的，無論是否還有來生，從應劫那刻起風采鈴便已消散於天地間不復存在。所以記著又如何？忘了又如何？如今最該做的就是徹底放下她、也放過你自己！小村姑直到最後的心願都是望你安好，唯有勘破情關成功渡劫，才不枉那些付出與犧牲。」
聞言素還真頹然坐倒，崎路人勉強安置好對方後，急急化光往慕少艾所在的峴匿迷谷而去，方落地便見著小仙童阿九正邊磨藥邊碎唸著某人虐待童工。
他從乾坤大布袋裡掏出幾隻麥芽糖塞進阿九手裡問道：「少艾呢？」
阿九含著糖有些口齒不清地應答：「大仙我跟你說！少艾他最近吃錯藥了，竟然乖乖閉關在丹室裡煉藥……你們最近有誰要渡劫嗎？」
「還真給你說對了。」崎路人苦笑著揉揉阿九柔軟的貓耳後嘆了口氣，「可現在事態緊急，少艾可有留話給你他哪時能出關？」
「落日煙下雪的時候？唉呀呀我開玩笑的！關於這個少艾他留了錦囊喔。」
「這麼神秘？」崎路人接過錦囊拆開一看，裡頭竟清楚交代了素還真可能囿於心魔導致墮天一事，還要他七日後自行於丹室取藥至輪迴台救人。
他咋了咋舌望向貓耳小仙童，「阿九，你們家少艾怕是要晉升先覺了……」
「喵嗚？」
（未完待續）
慕曦語 寫於 2021/2/20~2/25(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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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神君今日又被仙君誅心了嗎？關愛獨居喪偶神君人人有責ヽ(✿ﾟ▽ﾟ)ノ
歡迎來到朱雀仙君字字誅心的美好時光～禍紅情劫的滋味白蓮神君誠摯邀您一同品嘗ＸＤＤ
因為下篇又快樂的字數爆炸，於是乾脆的再拆篇～事實證明真的不要在寫完正經文章後，馬上來寫這款歡樂（？）篇章，因為昨天剛寫的《少年夢》太正經，我今日放飛起自我來誰也壓不住……ＯＴＺ
而且我身旁親友顯然都樂觀其成，我下篇的後記一定要傾情演繹如何專業賣盟主！輪迴台上沒有調味罐啦(／‵Д′)／~ ╧╧
這篇快樂地探討了起所謂轉世梗，那種是你又非你的曖昧最美妙了～照風采鈴的論調來看——朱雀仙君確實不是小村姑ＸＤ
畢竟設定了容貌境種與根骨都完全不一樣嘛～╮(′～‵〞)╭
然後快樂地寫了少艾家的小阿九，貓貓耳仙童表示，自家藥神閉關前邊懶洋洋曬著太陽，邊說自己正在接收大宇宙的意志ＸＤＤ
最後祝大家元宵節快樂！下一篇就正式完結啦ヽ(✿ﾟ▽ﾟ)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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