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人都是經不起挑釁的生物，待素還真從如夢似幻的幸福生活中回過神來已然應劫——懷裡是尚在啼哭的稚兒，堂上是芳魂已杳的愛妻牌位。
「正是因為註定無法長相廝守才算應劫啊……」
想起風采鈴生前曾說過的話，素還真心頭空落落的開始感覺疼痛。
出事後慕少艾跟崎路人擔心素還真撐不過情關，不分晝夜地守著打算多少幫忙擋些應劫天雷，布袋師拍了拍他肩頭勸道：「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哭出來我是不是就算應劫了？那續緣怎麼辦呢……」
「你就算應了情劫，也要等到此生圓滿才能回歸仙班，別忘了慈郎幫你骰了一世健康無虞、長命自然壽終。」
「真殘忍吶。」素還真抹了把臉低聲笑起來，「真殘忍……」
然後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慕少艾問道：「少艾，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我當時不選采鈴來應劫，你就能救她？」
「對不起，我真救不了……這是她和你命中注定的劫難，任憑我醫術再怎麼高超，也無法扭轉既定的天命。」
「什麼天命？都是我害了她！我若不選她來陪我應劫，現在說不定還跟隔壁村的太黃君過上人人稱羨的好日子……是我，都怪我……」
「素還真！」
慕少艾和崎路人同時伸手想拉住素還真，卻發現他掌中紅光大盛——浮出的情字正在緩緩消散，素還真驚懼地牢牢握住手掌，終於隨著天雷響動落下淚來。
「不要散……拜託妳……留下來……」
為著孩子的緣故素還真勉強渡過情劫，當他長命壽終回返仙班那日，一眾仙友罕見的沒調侃他，只是道了恭喜便各自散去。素還真留在輪迴台看著孟婆正在為他熬製忘塵湯，想起了風采鈴曾問過他一個問題——
「那些渡完劫後的神仙，回返仙班都是怎麼處理前塵往事的呀？」
風采鈴撫著孕肚看向正幫她揉腳的素還真，那人抬起臉睨了她一眼嘆道：「與其擔心妳腹中的小傢伙，還不如多擔心自己些。」
「你會帶他走嗎？」
「不知道，我最近頓悟了一個道理——當神仙沒有比當人快活多少，若他留在人間比較好便讓他留著，我會在天上好好守著他的。」
「嗯，那除此之外，如果是一些很難受又無法處理的前塵，你們神仙又該怎麼辦呢？」
「輪迴台有忘塵湯，喝了便能忘卻在凡間種種難受的經歷，一碗不夠就再乾一碗！包管能把所有劫後別緒通通洗得一乾二淨。」
「這樣啊……」風采鈴溫柔笑著撫過他的眉眼，「那我就不用擔心你應劫之後太難過了。」
「妳少臭美！本仙君無情無愛、不懂風月，才不會為個凡間女子難過。」
「神君，忘塵湯熬好了。」
素還真從孟婆手中接過杯盞，沉思良久後問道：「我能不喝嗎？」
「神君，您的情劫乃為禍紅，若不徹底忘卻怕是後患無窮。」
「我知曉，若日後真有需要再麻煩妳吧。」
素還真將忘塵湯放回桌上，一個人在輪迴台的水鏡前待了七日……
其實在情字於他掌中消散的那刻起，他便隱隱察覺——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或許再也尋不著風采鈴了。
有些神魂可以重入輪迴累世流轉，而有些神魂卻只能與之一期一會的相逢，此世別後便徹底消散於天地。
情之一字，本就難過。他只是不死心地想再看看她，若終是無果，便讓她永遠留存於自己腦海心間也是好的。
※ ※ ※
日子就這樣又過了數百年，飛昇後的白蓮神君一改昔日輕狂變得穩重，也不再參與任何命簿排寫，每日除了例行事務便是往返輪迴台瞧瞧水鏡裡的芸芸眾生。
崎路人有些受不了素還真這模樣，終於在他飛昇神君滿五百年的這天，掄著乾坤袋站在他面前，大有再不出門透氣就要把人打包帶走的態勢。
「該出關同眾仙友交際啦！別老窩在琉璃仙境跟輪迴台，今天剛好是我小師妹飛昇的大好日子，陪我去認個親順便多關照關照姑娘家。」
「你哪來的小師妹？敢情你大師父有了你這乾坤袋還嫌不夠，又縫了只玲瓏百寶袋？」
「就說你這樣整天窩著不和眾仙友打交道不行！你以前可是消息最靈通的，仙界都多久沒誕生新的鳳凰族裔了，難得出了隻通體火紅的小朱雀，我大師父看著喜歡認了當關門女弟子。我上回見她還是隻小靈鳥，不過福報好天生仙骨不凡，竟才花了五百年就飛昇仙君。」
「所謂根骨不脫累世業報，說不定她前生也是應過大劫的，不然怎能飛昇得如此快速？」
「誰知道呢？好啦快出門陪我去迎迎小師妹。」
素還真就這樣半推半就地被崎路人拉出門，聚仙庭裡已滿是各路仙家，突來鳳鳴破雲霄！白日焰火竟也絢爛奪目，隨著仙樂齊奏待流光散去後，紅衣雪膚的女子翩然落地，流墨似的黑髮於風中飄盪時隱隱帶著一絲牡丹馥郁花香。
「真夠浮誇的……」許久沒來這聚仙庭接仙友飛昇，素還真已然忘了昔年這股浮誇的飛昇之風就是由自己帶起來的。
聞言崎路人持肘撞了素還真腹側一記，同他使了個眼色示意閉嘴，一身華光未消，紅衣的麗人先同各路仙友行禮寒暄後，才漾著愉然淺笑朝他們走來。
「崎路師兄。」
直到此時素還真才破開重重仙障看清了那人模樣，他不可置信地喃聲問道：「采鈴？」
急著去迎自家小師妹的崎路人沒察覺他的異狀，趨前同姑娘熱情地聊起家長裡短，「一晃眼都這麼大啦？之前在百里泣師父那見妳還是隻小雀鳥呢！瞧這一身仙氣卓然，想必修行得甚為勤謹。」
「說到修行師父他老人家特別交代，要我上來了盯緊師兄精進修為。」
「唉呀呀千萬別！難得脫離師門師兄帶妳去玩，這就介紹幾位仙友跟必遊洞府給妳認識。」崎路人笑著回眸朝他招手，「素還真快來見見我家小師妹！」
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地主動走來，正想自我介紹時猛然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采鈴……」
姑娘愣了愣，朝他綻了抹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晚輩名喚朱雀雲丹。」
「妳終於回來了。」素還真彷若未聞般執起她的手貼上心口，「今晚渡劫嗎？」
啪！
路人至今似乎還能聽見自己理智線重複斷裂的聲響，於琉璃仙境裡指著素還真崩潰質問：「拖你出門是我不好，可你有病要說啊！光天化日下拉著我小師妹口出虎狼之詞，怎麼聽都像瘋癲老神仙騷擾新進女仙友，傳出去能聽嗎？」
「素某沒瘋沒病，現在覺得前所未有的好。」
「好你個頭！你病多久了？是不是瞧哪個女仙友都像你家小村姑？」
聞言素還真朝崎路人露出了比他還要更為疑惑的表情，「崎路，你分明也見過采鈴的，難道認不出來嗎？」
「認你個南天門啊！我師妹從音容笑貌、境種根骨都跟小村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好嗎？」
瞧素還真一臉不可置信的呆愣模樣，崎路人覺得這下真心要糟！
「總之，你先待在琉璃仙境裡好好冷靜冷靜，師妹那的問題我會幫你處理妥貼，我去找一下慕少艾你乖乖地別亂跑。」
看著崎路人化光離去，素還真邊思索他方才說過的話語邊困惑地揉了揉眼，忽感紅光飛閃而過、隨即掌心傳來一陣刺痛——他攤開手看著那個隱隱浮出的情字，露出飛昇神君以來最為真心喜悅的笑容。
「果然是妳。」
※ ※ ※
過沒幾日他隨崎路人一道去向朱雀雲丹致歉，崎路不知先同朱雀雲丹說了些什麼，姑娘非但沒為了那日的失態之舉置氣，反而一臉同情地寬慰他要好生休養。
素還真便順水推舟地裝病博得姑娘同情，開始了三天兩頭往朱雀仙君的不夜天跑的日子。
崎路人看著恢復了神采奕奕的好友，心中五味雜陳地問道：「素還真你老實同我說，你是還沒放棄她是小村姑的可能性，還是真心喜歡上我小師妹？」
「我喜歡你小師妹，因為她是采鈴。」
「啊啊你沒救了！要我說多少次她真不是小村姑，離我家師妹遠一點——」
崎路人覺得自己簡直要瘋！為此他還特地跑了鳳族一趟，確認了朱雀雲丹初次應劫的時間根本同風采鈴的存在對不上，什麼湊巧遇上哪路大神下凡渡劫，飛昇之後再續前緣的戲碼根本只是癡人說夢！
但素還真只是將他調查好的宗卷全數推開，笑著同他說：「崎路人多謝你，無論因由為何，我知道是她就夠了。」
「她不是！」
「她是。」素還真握緊掌心堅定地同崎路人說道：「我會證明給你看。」
為此崎路人心驚膽戰地盯了素還真一個多月的梢，卻發覺那人所謂的證明行動，只不過是三不五時去找他師妹談天說地、下棋烹茶。
「呼呼，怎麼看都只是單純的仙友交流，我瞧你小師妹也挺歡迎他的。」同為旁觀者的慕少艾如是說。
「你不懂啦！師妹只是用關懷獨居喪偶神君的心情，把素還真當成長輩在照顧……」
崎路人無奈地抹了把臉，都怪他當初把素還真描述得太可憐，才造成如今騎虎難下的境況，他總不能現在衝去師妹面前大喊素還真其實別有用心吧？
「噯，我說崎路，盯了這幾日梢你難道沒發現他們這相處模式有些眼熟？」
「不就當年他追小村姑，兩人日日喝茶談心看月亮，走愛在放牛吃草間的純情戀曲那套。」
「唉呀呀，你說有沒有可能……」
慕少艾噙著抹八卦笑意看向崎路人，對方卻在深思後不可置信地說道：「難道素還真已經真心喜歡上我家小師妹！只是礙於前塵，所以才一直自欺欺人地強調師妹是小村姑？」
「崎路，你有如此奇思妙想怎不託生凡間去寫個小話本……」
「那你以為還有什麼可能？」
「素還真的身體狀況我仔細檢查過了，眼睛跟仙骨沒有任何問題。依照我對他的了解，能那麼肯定你家師妹就是他的小村姑，一定還有其他能成為關鍵證據的存在……」
慕少艾邊說邊推敲，臉色卻漸漸沉了下來，「崎路，我想我們要把這兩人給盯緊了，勞煩你再去鳳族仔細調查姑娘降生的時間跟歷過的劫數，我負責去查素還真當年那本應劫命簿。」
「你想到了什麼？」
「只是推測而已，希望一切只是我多慮。」
崎路人看向慕少艾，那神情令人太過熟悉，他想起素還真在凡間應劫前，慕少艾也曾有過相似的靈思閃現，只是推測之語誰也不敢妄言，於是最後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風采鈴因劫而亡——
「少艾，這麼多年過去你也該放下了。」崎路人攬過這個向來豁達的仙友，拍了拍他擔了太多責任的肩頭，「沒能救回小村姑不是你的錯……」
「唉呀呀，我早放下了！只是雞婆了些不想再看某人哭鼻子皺臉的醜模樣。」
慕少艾回以一笑，順理成章地懶倚在友人身上抽起了水煙，崎路人也沒推開他，自乾坤袋中摸出根甘蔗咬了一口。
「甜的？」
「在後頭。」
「那分我吧，老人家都喜歡甜蜜圓滿的結局。」
（未完待續）
慕曦語 寫於 2021/2/14~2/20
※※※※※※※※※※※※※※※※※※※※※※※※※※※※※※※
【後記】又甜又虐是我口味～大家不要小看了陪神君應過劫的村姑ヽ(✿ﾟ▽ﾟ)ノ
１４號情人節那天我超努力的克制自己沒把頭兩段當結尾ＸＤＤ
雖然搶先看過的親友都問我〝說好的歡樂無腦小短篇呢？〞∑(￣□￣;)但我依舊覺得這是個歡樂的故事——真的！慕少艾都說了喜歡甜蜜圓滿的結局，所以我們應劫要應得更認真點～╮(′～‵〞)╭
我超喜歡現在正寫著的下篇裡，朱雀仙君的字字誅心！( ﾟ∀ﾟ) ﾉ♡
然後真的不是哪路大神變身小村姑的設定，大家不要小瞧了陪神君應過大劫的村姑啊！野生村姑怎麼了！村姑不能逆襲嗎？只有你拿人家應劫的分，就不能反過來換人家上位嗎？某神君等著追妻火葬場啦XDDDD(快樂)
因為爆了字數，所以決定寫好寫滿寫愉悅的拆成中跟下篇，我們下回元宵節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