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2日 星期一

【京極堂】反胃

 
  我提著檜木桶與綁著紅提繩的紙盒漫步在神保町的舊書店街,因為尚有要務在身所以不若以往走走停停地邊逛書店邊前進,不過所謂的要務──說穿了也只不過是替妻子送自家製米糠醬菜與納豆去給偵探與木場大爺罷了!

  踏入榎木津大廈,沿著石砌的階梯上到位於三樓的「玫瑰十字偵探社」我推開門打了聲招呼,獨自一人坐在入口旁接待椅上吃早餐,負責照顧榎木津日常生活起居的青年──安和寅吉看到我的來訪熱絡地起身打著招呼。
 
  「呀,是先生您來啦!」
 
  「嗨,你家先生呢?該不會還在賴床吧!」
 
  「沒辦法啊…昨天刑警先生來訪,說什麼這回一定要跟我家先生分個高下!整晚這個……待到天亮才走呢!」寅吉邊說邊比著誇張的飲酒動作,逗得我忍不住笑了。
 
  寅吉口中的刑警先生即木場修太郎,偵探榎木津的童年玩伴、同時也是我戰時生死與共的隊友,我們這群人再加上與我和榎同高中的京極堂,就湊成了旁人眼中怪異的友人組合。
 
  其中京極堂滴酒不沾,我則頂多淺酌個一兩杯助興,但榎木津跟木場修兩人卻都是海量,喝起酒來從不知節制!與他們同席時我沒能陪到最後過,所以未曾親眼見証兩人的高下之分。
 
  想到了這點我興致勃勃的開口說道:「木場大爺來找榎兄拚酒,這狀況激烈可比戰國酒豪上杉謙信對上武田信玄了!」
 
  「是啊~再加上關口先生的豐臣秀吉、與舊書商先生的織田信長就能和演一齣本能寺了!」寅吉這青年雖然為人好相處的很,可缺點就是太愛湊熱鬧了!竟拿榎木津平時老愛叫我猴子這點開起玩笑來。
 
  「你才幫人拿草鞋呢!要說本能寺之變的話,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湊不上邊吧?好好補補歷史知識啊…話說回來結果到底是誰贏了?」
  
  「嘿嘿,小的不才…侍奉到中途就醉倒睡著啦!」
 
  和寅難為情的搔了搔頭,接過我滿手的物品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再倒了杯咖啡邀我一同入座。我邊喝著咖啡邊和寅吉閒聊,青年用著彷彿是監護人的口吻抱怨起自家偵探來。
 
  「每次一開起酒宴家裡頭就有一堆東西等著成佛,真是傷腦筋啊…」
 
  「記得上回是因為太興奮一腳踩壞電風扇對吧!這回又是什麼?」
 
  「我家先生啊…昨晚把檯燈當成領帶一般甩著吆喝助興呢!最後就飛到那邊去了。」我順著寅吉指尖望去,只見檯燈被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攤在房間角落,一看就知道往生極樂矣。
 
  「真是不像話啊…」
 
  「不像話的是你這隻猴子居然大清早跑到主人家來訓話吧!」
 
  身後傳來懶洋洋的嗓音,我和寅吉同時回過頭去──翹著一頭茶色亂髮,身上隨隨便便披了件夏季慶典的藍染浴衣、下頭僅穿著條短褲的邋遢模樣,卻仍掩不住其彷彿人造般的俊美──偵探榎木津禮二郎脫離了酒神與周公的懷抱堂堂登場。
 
  「盂蘭盆會早過了吧!榎兄你再怎麼胡來也考慮一下季節穿衣服啊…一個不小心感冒的話和寅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我蹙著眉忍不住又叨唸了幾句,偵探大搖大擺的走至對面的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後以驚人的氣勢將雙手一攤,「我是神!神是不會感冒的。」 
 
  『真是夠了…』雖然這句話不管聽幾次都意外的沒有任何違和感。
 
  「好啦~猴子,來找主人我是因為又被河童或是京極那傢伙給欺負,還是遇上什麼該出動我這名偵探的麻煩事了嗎?」
 
  「都不是,我只是來給你送些自家製的米糠醬菜跟納豆,等會還要跑一趟櫻田門找木場大爺去呢!」
 
  一聽到米糠醬菜偵探淺色的瞳孔一亮!拿過放在桌上的檜木桶打開後,撿了條小黃瓜出來、切也不切的就直接往嘴裡塞,邊含糊不清的讚嘆著:「醃的剛剛好呢!這就是正統的日式風味啊──和寅快給我盛飯跟煎個玉子燒來!」
 
  「可是先生,你昨天才說今早要吃充滿濃濃西洋風味的三明治夾培根啊…」
 
  「我改變主意了!從今起我們一天三餐都吃米飯,這才是正港的大和男子漢。」
 
  「是…」看著寅吉苦著張臉,令我深深同情起他來。這時榎木津意猶未盡的又將手伸到木桶裡開始東挑西撿,我忍不住出聲警告:「不要用手啦!要用乾淨的筷子才對啊…不然米糠一個不小心壞掉就白白糟蹋了!」
 
  偵探一聽,抬首朝我頭上兩、三寸的地方凝了會後促狹的笑了起來。
 
  「真不錯啊~看不出小關你還真是個好丈夫!幫著老婆一起做納豆跟糠床啊…」
 
  「榎兄你不要隨便窺視別人的記憶啦!」被他這麼一調侃我面紅耳赤的嚷嚷起來。
 
  「你以為我很想看嗎?它就自動飄在那~我還想請你這隻猴子別隨便刺激我這孤家寡人呢!」
 
  深知榎兄他那能看到別人記憶的能力,隨著挑撥的言語我忍不住回想起那天跟雪繪一起製作醬菜的情景,越叫自己不要想越是歷歷在目
 
  我想我現在臉一定紅得像剛煮熟的蝦子,羞窘的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徹底埋起來,榎木津快活地拍著我的肩膀,「好啦~再欺負下去引發小關的失語症就不好了,猴子就是要會吱吱叫才可愛嘛!」
 
  「…榎兄……」
 
  被戲弄到徹底喪失攻擊能力的我,低垂著頭討饒地呼喚友人的名字,榎木津嘻皮笑臉地應道:「為了答謝忠八公帶來好吃的醬菜,笨蛋木場修那我就幫你跑一趟吧!」
 
  「咦!?」
 
  「咦什麼?快謝恩哪笨猴子,名偵探榎木津要替你送醬菜給那個鬼刑警木場修耶!」
 
  「我、我想還是自己來…」一想起榎木津每回登場所引發的軒然大波我就一個頭兩個大,慌忙的想阻止他突來的念頭,可唯我獨尊的帝王一如過往聽不進旁人的言語,像個孩子般爽朗的大笑大叫了起來。
 
  「就這麼說定了!猴子、寅吉快過來幫我挑衣服,不然我就穿這身衣服去幫那四四方方的傢伙跳盂蘭盆舞!」
 
  「先、先生等一下啊…」
 
  「榎兄──」
 
 
  木場修太郎狠狠的打了個大噴嚏!
 
  「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擤了擤鼻子,人稱搜查一課鬼刑警的木場百無聊賴的坐在辦公室內翻著報紙,繼上回那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後已過了一個月,復職的木場換了個搭檔──課內最年長的工友刑警長門五十次,同時也是木場的監視官。像這樣好好先生慢郎中搭上火爆衝動急性子的組合還真是像極了落語《長短氣》,所以經手的案件自然也不會是什麼讓人熱血沸騰的大案子。
 
  於是近乎喪失行動力且無所事事的木場,最近常跑神保町找榎木津拚酒,昨晚也是喝到天亮才走。充滿酒液的胃部隨著方才噴嚏的牽引泛起了波濤,木場感到有些不適的用力吞了口唾液。
 
  「阿修,給。」
 
  眼前突然出現了杯熱騰騰的麥茶,老好人長門笑咪咪的站在自己面前,像個爺爺般慈祥的問道:「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啊?」
 
  「沒有的事。」雖然行事作風有著明顯的不和、也討厭對方老叫自己阿修,但做為搭檔長門對自己還挺照顧的,木場舉起杯子朝老刑警點了點頭,「謝啦,大叔。」
 
  「不客氣,今天沒什麼大事,真不舒服的話阿修下午可以請假。」
 
  「嗯。」簡短的應答後木場繼續投入報紙堆中,就這樣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天。
 
  快下班時辦公室突然傳來年輕刑警的招呼聲,木場抬頭一看是之前與自己搭檔的青木拎了串香蕉,笑容滿面的走來。
 
  「我來探望辛勞的前輩了!」
 
  「說什麼辛勞,故意來刺激我的嗎?混帳傢伙!」木場有些高興的咒罵著,大頭的年輕刑警泛起了孩子氣的笑容,跟他分享起近日接手的案件。
 
  換做是別人的話,自己大概會認為是來挑釁的一拳揍過去吧?但好歹是在自己手下跟了兩年的青木,兩人會拆夥也是因為自己的魯莽所致,所以每當青年來找他商量案件時,木場總會拿出少見的耐心多少指點兩句!而青木每每總會帶些水果笑稱是〝諮詢費〞,自己也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今日的水果是有些過度成熟的香蕉,木場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個事件,在禁閉的日子裡青木也曾攜著香蕉來探訪過,嗅覺刺激著記憶在眼前組合排列──
 
  散落的手腳、美麗的女人、與不該窺視開啟的魍魎之匣……
 
  木場突然覺得反胃!但在青木面前這樣摀著嘴的模樣實在太娘娘腔的沒用,於是硬把湧上來的酸液嚥回腹中。
 
  「前輩,你還好吧?」
 
  「沒事。」木場盡可能一臉堅毅的回答,青木擔憂的微微蹙起眉頭。
 
  「果真在快吃飯時提起屍體不太好啊…抱歉是我疏忽了!」
 
  「少胡扯了混帳東西!大爺看過的場面還會比你少嗎?才沒那麼嬌弱。」
 
  「說的也是。」
 
  於是兩人又繼續談論了一會案件後才各自分道揚鑣,婉拒了青木的晚餐邀約,木場有些可笑的拎著串香蕉搭上電車回到小金井。
 
  方踏進家門,住在一樓的房東太太說自己不在時有人來訪,因為老太太的腳不方便,就讓客人自己上二樓放禮物去了。木場平淡的道了聲謝,卻在聽到老太太後續的言語時,臉色大變的衝上二樓!
 
  『唉呀,來訪的是位很俊俏的小哥呢!還帶著個綁紅繩的漂亮箱子…』
 
  箱子、紅繩、被切割的美麗少女──
 
  木場表情猙獰的瞪著放在房門前四四方方的箱盒,鮮紅的繩線像血液般沿著盒蓋流淌萎地,他站在箱子前腦內一片混亂。
 
  不可能是那男人!那男人在上回的事件中,已經以那種背離常世的型態到彼岸去了…木場親眼目睹了那可悲的模樣,至今難忘。
 
  甩開了雜思木場蹲下身有些粗暴的拆起紅繩!少了束縛的盒與蓋間出現了縫隙,淡淡的臭味溢了出來…木場頓了一下,然後一口氣掀開盒蓋──用稻草包得整整齊齊的幾束納豆,排成了可笑的圖案躺在裡頭。
 
  「到底是哪個渾蛋!」木場恨恨的摔開手中的蓋子,粗聲粗氣的咒罵起來。拿起放在地上的紙盒,一張字條飄了下來被他眼明手快的接住,榎木津那幼稚拙劣的字跡,洋洋灑灑的填滿了整個版面。
 
『給 四四方方的豆腐頭笨蛋木場修:
 
  今早小關帶了自家製的愛妻米糠醬菜跟納豆過來,為了避免如此稀有的猴子走在路上被人莫名牽走,於是好心的主人我只好不辭千里幫他送來,收到後感激涕零的跪地痛哭吧!笨蛋。 
 
  「罵誰笨蛋啊,混帳東西!」吼了聲後木場四處尋找起醬菜來,希望是已經醃好的漬物而不是一整桶的米糠啊…叫一個大男人每天清早為了醬菜翻攪氣味難聞的米糠醬,實在是有損鐵血男兒的形象!
 
  找了一會,木場低頭把字條再次看過,翻至背面赫然又看到幾行大字──
 
  『聽猴子說會噗噗噗發酵的糠床才是好糠床,我看你那桶活像京極家被我玩暈的笨貓般一點活力也沒有!所以幫你解決裡頭的醬菜後,塞了今早吃剩的三明治跟生菜進去,順便搬了暖爐在桶子外頭包上你那硬的跟仙貝一樣的臭棉被幫助保暖!醃出成功的醬菜後別忘了帶我寄在你這邊的酒來一決勝負──
 
  P.S.別一個不小把你那豆腐頭栽進醬裡,我對臭豆腐一點興趣也沒有!』
 
  「禮、二、郎──」
 
  木場爆出怒吼踹開自家房門,迎面撲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熱烘烘的房間內發酵過度的米糠溢出了木桶、棉被上沾滿泛著異味的褐色水漬…
 
 在激動中木場一個不小心將掛在手腕上的香蕉甩了出去,不偏不倚砸開了糠桶,看著皮開肉綻、過熟甜膩的香蕉,在散發濃烈氣味還咕嚕咕嚕冒著泡的米糠醬中起起浮浮,鋼鐵一般的好漢如木場修也忍不住徹底的反胃了。
 
 
 
(全文完)
 
 
慕曦語 寫於 2008/12/8~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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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副標──反胃吧!!!木場大爺~(榎兄關口不要搶戲,這樣會變成魍魎之匣的電影版啊OTZ)老爺老爺你振作點Q口Q
 
  木場大爺我對不起你OTZ
 
  是說看【魍魎之匣】電影版時我很不滿的一點就是木場大爺完全被邊緣化了…明明在魍魎中大爺的戲份很吃重好不好!沒想到在這篇中的大爺差點遭遇相同的情形……
 
  先看前半段的人應該會以為【反胃】的主役是榎兄吧…不過其實這篇原來是打算單寫大爺一個人OTZ不過變成青梅竹馬雙主役也是很不錯的啊!?對吧XD(喂)
  木場大爺這稱呼之前在時報的版本是翻成木場老爺,我跟朋友都很喜歡這個稱呼ˇ絕對不是因為我們三不五時喜歡玩〝老爺不要夫人會看到〞的遊戲!(爆笑)
 
  然後為了米糠醬跟戰國系列這邊查了很多資料,害我現在很想嚐嚐納豆跟米糠漬的味道…(喂)然後看過東京鐵塔的人對米糠醬一詞一定有特別的印像,那是日本最具媽媽味道的家庭醬菜,雖然發酵的味道極其噁心~顏色又是很接近…嗯,某種大家天天沖水前都會看見的土褐色……可是我查到的資料上都一直說米糠醬菜有多美味@#$%所以,聽說39大創有在賣米糠醬耶ˇ改天來試試看好了ˇˇˇ(住手)
 
  然後這邊花了我第二久時間的就是──明明全文裡只出現兩行,卻讓我萌到翻差點出番外小劇場的戰國群雄OTZ
 
  一說到酒豪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出Gackt版的上杉謙信那張俊美到爆的帥臉!搭榎兄的形象剛剛好ˇ(而且電影版飾演榎兄的阿部寬也演過上杉)感謝阿篁提供的對手武田信玄~然後說到猴子就一定要有幫主公拿草鞋起家的豐臣秀吉!!!(這個超和~豐臣秀吉還是織田信長的手下呢ˇ)
 
  選織田信長搭京極堂的主因是傳說他不喝酒…(才怪!只是傳教士先生你剛好沒看到啦~)還有老婆濃姬是出名的美人這點XD織田信長死於本能寺之戰時上杉同學跟武田同學都已經到黃泉去繼續拚酒了~所以寅吉你歷史不及格XDD
 
  上半段描寫榎兄剛睡醒的服裝非常歡樂ˇ藍染浴衣就是日本夏季祭典中常可見到的日式短杉,盂蘭盆節就是類於咱們中元節的節日~真穿這樣幫大爺跳盂蘭盆舞的話一定又會鬧得雞飛狗跳XDD(魂歸來兮豆腐頭ˇˇˇ)
 
  下半段一口氣寫了很多人…長門大叔、青木老弟(媽媽我有好幾次都差點打成高木XD)、房東婆婆…最後就是我們的木場大爺!嘛~木場大爺請相信我真的不討厭你…只是要達成讓您這鐵血漢子反胃的因素不搞噁心一點很難達到效果……於是乎只好委屈您在徹夜拚酒的隔天還要接受香蕉、屍體、納豆、米糠、搖搖晃晃的電車等多重反胃攻擊OTZ我很有良心沒請出里村法醫出來上驗屍解剖學XDD(再請這個字數肯定爆)
  
  文裡多次提到的那個事件指的就是魍魎之匣的故事,這篇設定的時間點是魍魎之匣後的一個月,再過一個月才會發生狂骨之夢的故事ˇ所以時間是秋天~
 
  嘛~京極堂的日常小物語在此就先告一個段落,明年下半等資料收集完全我要來挑戰正統京極流鬼怪推理!(喂)
 
  還請大家繼續多多指教啦XDD
 
 
硯墨耽然版特別後記──
 
  結果陪我過生日的不是娃娃也不是蓮花三兄弟…媽媽誰來告訴我有沒有每年生日都在修羅場中度過的哀傷八卦!!!Q口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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