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鈴緣】花已老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他在清越的歌聲中醒來，睜眼時前方浮現廣袤蓮田朦朧的輪廓，素還真使勁眨了眨眼，想脫離小憩初醒時的惺忪，隨著視界與意識逐漸清晰，他發覺自己正伏在几案上作畫。

　　畫中那人清麗容顏是記憶中最美好的模樣，他怔怔地看著，一時間竟不敢繼續落筆，直到不遠處傳來女子柔聲探問。

　　「素還真，你畫好了嗎？」

　　他抬眼瞧見風采鈴佇於蓮田，單肩背著竹簍手挽蓮荷的模樣與畫中別無二致。素還真垂眸看了會畫再望向那人，目光癡癡梭巡她此刻難得閒適的模樣——不加釵飾的烏麗秀髮簡單用紅綢繫了個蝴蝶結束起，粉色羅裙隨意打了個結挽在膝側，下擺被水波洇成一片海棠紅。那人卻也無甚在意，俯身摘了朵盛開的蓮荷後，將纖足探入泥淖朝他走來。

　　「分明是你央著要我採蓮好入畫的，怎麼如今盡瞧著我也不動筆？墨都要乾了。」發現對方凝注的目光風采鈴忍不住揶揄道。

　　「妳比畫好看。」

　　素還真剛說完便覺得自己實在嘴笨得可以！可看那人聽後笑得如此歡喜的模樣，又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幾時學得如此油嘴滑舌？」

　　「蒼天可鑑，素某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絕無虛言。」

　　「好啦、好啦——放下手別起誓了，我自是信你的！只是你這人怎能連偶一為之的玩笑話，都能弄成這般一本正經的模樣。」

　　言罷風采鈴半嗔半笑地睨了他一眼，續問道：「你到底還要畫多久？」

　　素還真琢磨了會，指向不遠處一支含苞欲放的粉荷，「再摘一朵足矣。」

　　「好。」

　　他捕捉那人採蓮的姿態完成最後幾筆，然後鬼使神差地在留白處題上了《涉江採芙蓉》，只是方寫完頭兩句便覺不妥！好端端提什麼「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的感傷詩句……

　　素還真怏怏不樂地將畫移下几案，正打算重新臨摹一張時，卻被採蓮歸來的那人按住手。

　　「怎麼棄了？」

　　「詩題差了。」

　　風采鈴放妥滿是蓮荷的竹簍，素還真傾身勾過她的腰，協助那人躍坐上江畔迴廊。風采鈴同素還真並肩而坐，倚著他的臂膀看向那幅畫，頃刻便勘破其中因由。

　　她取過畫忍著笑說道：「『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我看著倒是應景，不如補上全詩。」

　　「可素某如今在妳面前，何來的『所思在遠道』？」

　　素還真漩眉微蹙，原想避重就輕地帶過，豈知竟得到風采鈴飽含笑意的答覆。

　　「誰說我所思欲遺之的對象一定是你呢？」

　　倘若方才題錯詩已攪得心緒抑鬱，如今這回應便是難攬的愁山悶海迎面直襲！素還真皮笑肉不笑勾起唇角，努力維持語氣平和地說道：「噢，原是素某自作多情，敢問欲遺者誰？素某題寫時好替他把名字也詠進去！」

　　「我所思欲遺的自是續緣。不知素賢人欲如何題詠？想來定是筆參造化、學究天人之作！著實教人好生期待。」

　　言畢風采鈴促狹地眨了眨眼，饒是平日口舌爭鋒鮮嘗敗績，現如今素還真也只能癟癟嘴隨口說了句「兒慎勿學爺」，便偏過身去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可沒過一會他又覺得捨不得自己轉了回來，定定凝視著那人問道：「續緣我自是爭不過，但只分得一朵也好，妳真不打算將花贈予素某？」

　　「堂堂琉璃仙境之主，玉波池裡那麼多的蓮荷哪還缺我這朵？」

　　「是只缺妳這朵……」

　　「可惜江湖的水太深了，養不好江南的蓮花。」

　　風采鈴伸出手撫上素還真的臉，纖指緩緩熨過他此時眉間摺痕，唇角揚著笑卻難掩話語中的嘆息。

　　「我也曾後悔過，倘若當時不曾交付予你，是否就能免去日後那麼多的遺憾與傷心？素還真，武林的風波太甚，嬌花易折本就不是你的過錯。」

　　「怎能不是……」

　　「我說不是。」

　　風采鈴捧過素還真的臉，同他額抵著額眷眷摩娑，柔聲低道：「我知你不想聽任何抱歉的話語，可此生終歸是我負你良多——我選擇了孩子，永永遠遠地捨下了你。我未曾與你商議也沒有一起承擔的能力，你便想著是我自顧自地得大解脫，留你一人孤身隻影面對那麼多的不容易……所以無需牽念這樣的我，你該放過自己了。」

　　聽後素還真反握住風采鈴的手，望著她的眼將一字一句皆慎重地說成銘骨之言。

　　「那麼相似的話素某也回敬予妳——認真清算其實此生還是我負妳較多。我選擇了大義，有好幾次都捨下了妳和孩子、我未曾與妳商議更沒有周全你們母子的餘力，妳便想著是我自顧自地行淑世之道，留妳和續緣形單影隻面對那麼多的不容易……所以請妳不要忘記素某，若有來生記得找我討回，欠妳的平凡安然與白首之約。」

　　「好。」

　　風采鈴燦笑著允諾那些虛空成花的美好，來日彼世若能重逢，那便算此生相欠罷。

　　最後她託他將花與祝願贈予續緣，那人有些吃味地漫應道：「都說美夢難得，妳怎麼直到最後都吝於說些素某愛聽的？」

　　「原來你都知曉……連作夢都如此清醒不累嗎？」

　　「妳若心疼素某，可以考慮改改贈花的對象。」

　　「如此計較，那下次便同續緣交換吧！換你當回遠道之思，聽續緣同你提及夢中我欲以花為贈如何？」

　　風采鈴感到既好氣又好笑地彈了對方眉間一記，素還真摀著額決定縱是無賴，也要將應屬於自己的美夢進行到底！

　　隨即傾身同風采鈴討回了那一彈指的呵疼，末了猶不饜足地說道：「不如何，素某只是想當回既是在妳跟前的護花人，也是妳所思欲遺之的獨一人。」

　　「……那我便為你再一次涉江吧。」

　　風采鈴將滿竹簍的蓮荷慎而重之地交至他懷裡，躍下迴廊一步步走向藕花深處，素還真凝視著那抹嫣紅身影掬起一朵盛開的白蓮，然後迴身與他隔著江湖遙遙相望。

　　他其實一直知道，自己便是她藏於心間的獨一人，只可惜當年沒來得及讓她也知曉。

　　「風采鈴！」

　　萬語千言終化作一句昔日來不及言明的相思，那人聽後朝他展露的笑靨是前所未有的燦爛，那聲似是還縈繞在耳畔的「我亦知曉」，是彼此不負曾經的默契與證明。

 

　　素還真在潮氣與清晨透幔的寒意中悠悠轉醒，推開門迴廊外是秋末的殘荷之景，雨水擊打在枯葉上淅淅瀝瀝，放大了密意終成蕭瑟的淒涼。

　　他倚在廊柱旁凝著眼前枯敗的小小江湖，輕咳間牽動患處止不住的腥血上湧，素還真咳著咳著便笑出了聲。

　　「妳託我將最美的蓮荷贈予續緣，可惜現世花已老，有些事遲了便是永遠錯過……」

 

　　嘆世間，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縱使相逢到底意難平。

 

 

　　　　　　　　　　　　　　　　　慕曦語　寫於　2023/10/22~10/23（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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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贈子藕花下，青衫騎竹馬，及至君來花已老，不如攜手雨中看？

 

　　好不容易抽空回來填坑我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填手生，還是因為填的是三流所以手生OTZ

　　總之大家好久不見！三流也好久不見！（上回寫他是2021年4月……）

　　三流真是我家除了大江外最正經的存在……正經到讓前一篇分明還在構思叫五花在雲渡山宿舍跳Baby shark的我，明顯轉不太過來(´_ゝ`)

　　明明在腦中把劇情跑了三遍，想說都到第三遍都捋順了寫起來肯定飛快！結果咧，三流你不要學大江一樣磨字磨句磨豆漿還半途改航道好不好！！！

　　(／‵Д′)／~ ╧╧

　　雖然其實還是比磨王大江好寫上那麼一點點，但三流也有其莫名龜毛之處，我絕對不會承認寫時妄想對個平仄，然後就遲了發文這回事！（喂）

　　不過最後還是把後記隨意湊起來的句子，從文中一句不留地刪掉，只因還是在於——小兒青衫騎竹馬什麼的活脫脫是雙花的劇情！這錯棚了啊∑(￣□￣;)（雙花：你早寫我就不用被三流磨啦～σ`∀´)σ）　

　　總而言之本想著重陽該給續緣填一篇生賀，結果搞了半天還是在看他爹娘談情說愛～沒意外會再填一篇後續給續緣！《花已老》這篇還是留給某素感嘆一下自己韶華已逝，盛世蓮景不存只餘常世流轉中的殘荷枯葉堪慰平生。

　　（三流：我就是知道你結尾打算把我往死裡虐，所以前面才長這麼慢(´_ゝ`)）

　　不過我自己覺得前面還蠻甜的ＸＤ後面也曾考慮過要不要讓他把告白完完整整的說一遍，但最後還是覺得留白更美——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了！

　　╮/(＞▽<)人(>▽＜)╭

　　最後祝大家重陽＆霜降快樂！看十月底前能不能趕趕有續緣跟線杯的下半篇吧ヽ(✿ﾟ▽ﾟ)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