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7日 星期日

【劍挑紅顏映殘妝】章七



  風定波紋細。夜無塵、雲迷地軸,月流天位。

  搖裔飛來江山鶴,猶作故鄉嘹唳。清境裏、伴人無睡。

  應嘆餘生舟似泛,浪濤中、幾度身嘗試。書有恨,劍無氣。


  從渠俗耳追繁吹。撫空明、一窗寒簟,對人如砥。

  夢倚銀河天外立,雲露惺惺滿袂。看多少、人間嬉戲。

  要話斯心無分付,路茫茫、還有親朋至。應為我,倒罍洗。


  屋外誰在淺聲低吟著《賀新郎》?素還真昏昏沉沉地想著:早知道就先吩咐好一線生,什麼賀娶道喜的曲子一概不准唱!賀什麼?他當這個新郎倒楣得很……燈蝶老賊不知打哪找來朱雀雲丹這妖女,不斷在他眼前一化二、二化三的晃得人頭昏!

  素還真醉眼迷濛捧住身下那張絕世容顏,漩眉微蹙很是不滿地嘟嚷起來:「天蝶盟來的妖女有一個就很煩人了!竟然還想分成兩個?我警告妳不准再晃了。」


  妖女不知同他說了什麼,反正都是詭辯!素還真扭頭吹熄燭火時,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在朱雀雲丹身上,兩人就這麼額頭碰額頭、眼對眼的僵持了好一會——不可否認妖女長了張傾國傾城的好皮相,平心而論確實是能同他這個玉面侍郎分庭抗禮的美貌。

  素還真嘆了口氣努力支起身,無比認真地同面上一派從容、身子卻明顯僵直的姑娘問道:「妳怎麼還在晃啊?」

  聞言朱雀雲丹似乎朝他翻了個白眼,身軀也緩緩放鬆下來,素還真頗為滿意這個結果,靠著不硌人也舒服了些,腦中胡亂閃過慕少艾曾跟他說的渾話——軟玉溫香在懷,人生豈不快哉!

  雖然合情合景,可惜了他們是兩個各自不痛快的人……

  素還真強撐著一絲清明,裝癡作傻套起朱雀雲丹的話來,誰知說著說著原本虛實參半的胡話成了心底話,想想他是真醉得厲害,竟連素家祖傳定身咒都說與她知。

  或許是因為醉酒的緣故,塵封許久的往事隨著話語掙脫了樊籠,一幕幕在眼前重現,他放任自己陷入回憶裡,那些清恬美好到不似他素還真應有的平凡過往……


      ※   ※   ※
       

  他在長成中原眾所皆知的妖孽前,也曾是個有爹娘呵疼、家族庇蔭的普通孩子。

  由奇石流水構成小小庭院、總在看書的溫柔父親、愛笑愛鬧的美麗母親與同她如出一轍的小妹,便是素還真童年所有單純美好的一切。

  他幼時與自家小妹極親,那時素柔雲還只是個三歲多的天真娃娃,生得圓潤嬌憨是全家人的掌中珍寶。他可以放下無謂自尊陪她玩盡世間所有幼稚遊戲,只要他的小妹軟軟喚聲大哥同他咧嘴一笑!

  那日他與母親陪著小妹捉迷藏,父親一如往常倚著庭石喝茶看書,偶爾抬頭取笑他與母親過於明顯的放水行為,他在與父親拌嘴時一個沒留神便落入母親溫暖懷中,帶著笑的濕潤唇吻柔柔印上眉間。

  「捉到你了!」

  素還真摀著額頭看向笑語嫣然的母親,猝不及防間又迎來兩個落在頰畔的輕吻,無論他多麼早慧在母親眼裡就還只是個孩子,那些擁抱與親吻柔雲有的他一樣也不少。

  似是看穿他過早的成熟與彆扭,母親總帶著柔雲和他一起遊戲,同時嚴格禁止父親為此取笑他——越是沉穩懂事越是個要人哄的!慧黠的母親睨著父親如此評說。

  所以即便紅著臉、言不由衷地抗議著自己已不是個奶娃娃,他也永遠不會失去母親寵愛的親吻與擁抱……

  「那麼接下來換你當道長吧?」母親看著被素家祖傳定身咒定在原地的他,歡快地拍手決定道。

  他們家捉迷藏的遊戲規矩同其他人不太一樣,道士捉住鬼後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做他的道士大殺四方、二是捨己為鬼,當他被捉住時母親總是選擇後者,理由不外乎:沒辦法放小柔雲自己人一個當鬼太可憐了、當個野鬼比當正經道長快活得多、母親總要成全兒子的英雄夢……但他知道母親真正的理由,其實是在等他捉住她時那個主動的擁抱和親吻。

  此舉除了能名正言順地成全他的彆扭與撒嬌,有時還能引得父親醋上一醋加入遊戲,可謂是一箭雙鵰!

  「母親就沒想過我們能一起當鬼嗎?」

  素還真偏頭瞧著放下書本似笑非笑的父親,知道在他真正捉住母親前,定有人大義凜然打著「豈能縱著個女鬼欺負小道長」的口號加入戰局。

  「下次吧!我們全當鬼一塊捉你父親去。」

  母親摘下蓮花冠替他戴上後一如少女般雀躍著步伐跑遠,素還真噘嘴扶著頭上搖搖欲墜的蓮冠,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走至自己身側。

  「小道長好似很苦惱啊?」

  「父親大人若想親自出馬捉鬼,現下就能把這蓮冠取了去。」

  「不了,小道長這頭頂蓮冠的模樣甚是好看,瞧得人都寧作鬼魅盼你來收。」

  父親笑著幫他重新束髮成髻,戴上蓮冠時還取下自己的髮簪替他固定妥貼,素還真愣愣瞧著難得散逸著一頭長髮的父親,似謫仙般運使輕功飄降至母親身邊,攜手同他微笑後轉身開始新一輪的躲藏。

  他不知為何感到有些慌亂,奔跑著追上前去想拉住他們卻只捉到小妹,他緊緊摟著人倉促在她額間施下定身咒。

  「妳這麼不乖到底是想跑哪去啊……」

  「再不放開我你明日定是要後悔的。」

  「那便後悔吧,連個妖孽都困不住才教人笑話。」

  懷裡的小妹不知為何發出女子清冷的嗓音,他擁緊她重複著在額間與頰畔落吻,生怕她同另外兩只大妖一般,去到他再也追不回的遠方——

  再一晃眼素還真面前燃起了熊熊烈焰,惡火吞噬了那個小小庭院還有他無憂無慮的童稚歲月。已是個少年的他掙扎著伸長手,拚命想挽回頹倒火中的身影,卻被人架著往後退至深林。

  他好不容易甩開箝制嘶吼著想往火光處跑,卻被無慾和無忌一左一右給拽了回來!素來溫和的八趾麒麟難得強勢地喝斥道:「你現在回去就是白白送死!」

  「送死又如何?我死前多得是歐陽世家的人陪葬!」素還真目眥盡裂、滿口腥血,腦中耳畔迴繞的全是親族哀鳴傾倒的景象,其中最教他無法忍受的,是被眾人拖離前柔雲那聲淒厲無助的「大哥」。

  「我要回去——柔雲在找我!她還活著、她需要我!」

  「沒用的。」談無慾本就清癯的臉龐在火光映照下更顯蒼白,試圖冷靜地同他分析道:「從一開始就來不及了,若歐陽上智此回行動的目標本就在你,興許為了誘敵還會留柔雲活口……你現在衝回去不過是加速彼此的死亡。」

  「大師兄……」年紀尚幼的無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緊緊抱住他的手腳不肯鬆手,「不要去!」

  「素還真。」八趾麒麟嘆了口氣走至他身前,掩去那片火光的同時將他擁入懷中,「有時獨活比慨然共死來得艱難許多,你要留住有用之身以待來日啊……」

  那是他最後一次放任自己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伴著熊熊惡火直至天明,枯澀的雙眼與咽喉再流不出任何淚水和嗚咽。

  那些燦若繁花的過往盡成泥血,終將孕育出來日如冰似玉的蓮華,他在掙扎破土前於八趾麒麟的背上沉沉睡去,三千髮成餘燼雪、心似星火矢志燎原!

  多年後他戴著母親的蓮冠父親的簪,以一襲玄色道袍翩然入世,歐陽世家最終仍是敗亡於那個無中生有、卻令他們抵禦了一生的預言。

  無極殿上他任已成歐陽世家義女的小妹親手斬斷最後的親緣,刀刃入體瞬間他俯身於素柔雲額間落下定身咒,如同這荒謬的一切僅是兒時的一場遊戲。
  「總算捉到妳了……小妹。」

  他在素柔雲錯愕的哭喊中含笑闔上眼,心滿意足地聽見那聲久違的「大哥」響徹宮闕——


      ※   ※   ※
       

  蓮華復落於土,當他在談無慾背上醒來時,恍惚以為自己還是昔年那個滿臉淚痕的少年,直到發現他們兩人俱是霜雪滿頭,才驚覺原來已經走過那些銅駝荊棘的動盪歲月。

  「師弟也老了啊……」

  「還不是拜你、無忌跟那個糊塗老書蟲所賜!一個比一個讓人不省心。」聽聞身後笑語,正背著人往雲渡山爬的談無慾咬牙切齒啐道:「苦肉計用得不錯嘛!就這樣丟了即將到手的武林皇帝,你千金聘來的笑面鍾馗可是氣壞了。」

  「本來就是我欠柔雲的……拋下她自己一個人那麼久,補她個皇帝也不為過。」

  「哈,你當還在同她玩家家酒?寶座扔著說給就給,以為殺了你這朵妖蓮就能號令世家義子、天下歸心了!」

  「你和一線生大可留下來輔佐,揚名立萬、高官厚祿皆為唾手可得之事。」
  「遺憾的是你那嫡嫡親的小妹要我同你說——只要是大哥的安排她都絕不依從!這就放下一切回家相夫教子,誰愛當那個武林皇帝誰去。」

  「這麼任性妄為真不愧是素某的小妹……」一想到柔雲竟然放棄權勢富貴,選擇同那個討人厭的大鬍子妹婿相守一生,素還真就覺得身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天下的妹妹任性起來大抵都是很恐怖的,我和笑面鍾馗難得同你心有戚戚焉。」忍不住跟著想起自家小妹,談無慾頓感胃疼地長吁了口氣。

  似是想轉換這個令人不快的話題,素還真突然和他溝通起同伴的稱謂問題,「師弟啊就說了那人現在叫一線生,你別老是笑面鍾馗的一直喚。」

  「我愛怎麼稱呼是我的自由!順道一提,素柔雲不照你的安排走,現下局勢徹底亂成了一團,你若真不回去當武林皇帝,笑面鍾馗說他窩在九死一生洞等你同他結算餘款。」

  「一線生好友才不會對素某如此絕情!定是還在氣頭上……」

  「哼,『一線生』才會陪你玩好友遊戲,『笑面鍾馗』可是只認財帛收錢買命的!我勸你把餘款結清後銀貨兩訖斷個乾淨。」

  「師弟該不會是瞧著我同他好吃醋了吧?真可愛!」

  素還真聽後不以為意的嘖嘖兩聲徹底惹惱了談無慾,在山道邊緣停下腳步作勢側身微傾,「素還真……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從半山腰丟下去。」

  「信信信——師兄我現在有傷在身怕死了!」素還真嘻皮笑臉地攀緊自家師弟續道:「一線生要錢,那你呢?紫龍天的面具送你可好。」

  「什麼爛禮物!你戴著它摧毀了歐陽上智,是嫌我樹敵還不夠多乾脆替你背這個黑鍋嗎?」

  「師弟此言差矣,師兄當時戴的分明是麒麟星的面具。」

  「都是龍首鬼才分得清楚。」談無慾翻了個白眼,決定不要乾站著同那人鬥嘴浪費體力,早早把人背上雲渡山丟給前輩處理方為解脫。

  「還是你想當武林皇帝?師兄可以幫你整合殘存勢力,以師弟之能為定能開創一番大業。」

  「素還真你還是閉嘴吧!素柔雲挑剩的我也不想要……中原現在亂得很,我早答應了無忌幫他去天外方界開創新局,等會把你帶上雲渡山後就啟程。」

  「這樣啊……那幫我跟小師弟問聲好,你們這一走要好幾年才回來了對吧?」 
          
  「嗯,所以你自己顧好你自己,遠水救不了近火,我跟無忌可沒辦法即時從方界回來幫你收拾爛攤子。」

  「知道了,倒是你們倆遇上麻煩可別藏掖著,要定期讓我知曉近況和方界局勢,多個師兄幫你們照看著或可防患於未然。」

  「那你回信時自個兒區分封蠟顏色,我可不想每回收個家書都要提心吊膽你的烏鴉嘴。」

  「哈!好好好——衝著『家書』二字師兄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你想說便說。」

  身後的素還真難得靜默下來像是在審慎斟酌字句,好半晌才開口輕道:「那場大火後我的『家人』就剩你們跟夫子了,總歸是一家人,若日後……總之,若日後誰有個什麼不是便來我這兒吧。」

  「你在暗示我些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夫子老了易犯糊塗、無忌耳根子又軟,你是最為聰明可靠但也最危險的那個。」

  「你認為我會謀奪無忌的江山?」

  「武林皇帝你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無忌那方小小桃源……只是你的性子太尖銳,容易遭人誤會。」

  談無慾輕聲笑了起來,「若不幸真有那個『萬一』,我會記得在自己下手前把人扔你那去。」

  「嗯,如此就好。」

  之後一路再無言語,談無慾將重傷昏睡的素還真交給前來相迎的靈心異佛,轉身踏上另一段新的旅途。

  從此素還真正式展開了在雲渡山上修身養性的歲月,山下世界各方勢力此消彼長,最後迎來武氏王朝的全面一統——

  武皇前來拜訪一頁書那天,素還真遁入後山逗弄著羽翼初長的金翅大鵬鳥邊嗑瓜子,尋思著哪日下山請一線生再幫他炒袋椒鹽長生果時,抬眼便瞧見滿臉凝重的靈心異佛正往自己走來。

  素還真乖乖跳下樹朝對方施禮,「靈心師兄可是來尋陽翼?我正打算教牠飛呢。」

  靈心異佛揚起抹笑搖頭嘆道:「我來與你辭行,以後沒人替你同師父說情跟幫抄經了,自己乖一些少惹師父心煩、也別老同陽翼爭寵就偷欺負牠。」

  「師兄要離開雲渡山?」

  「武皇前輩來訪,希望師父出山協助鎮國……可師父不染紅塵已久,礙於故人盛情難卻便由我去了。」

  素還真聽後漩眉微蹙沉吟道:「武氏王朝以重武稱霸天下,師兄性子敦厚仁善素來不喜與人爭勝,若要擔任國師一職恐違本心。」

  「是啊,所以最後請我入主刑部掌律法判獄不用親見血光,你若哪日想不開又打算下山折騰便來找我吧!」

  「紅塵世路艱險師兄此行務必當心,若遇難處便修書上山素某自當戮力相助。」

  「如此先多謝了,師兄會努力讓那日晚些到來。」靈心異佛雙手合十苦笑道,轉身唸著偈語遠走。


      ※   ※   ※
       

  少了個萬能又會坦護自己的師兄,素還真在雲渡山上著實乖巧安分了好一段時日,連一頁書都忍不住同來訪的佛友打趣,早知如此便該提前放靈心異佛入世歷練。

  「前輩才捨不得呢……就師兄那性子連我都操心他被人給欺負,更何況身為師父的前輩?依我看是天天等著師兄的求救信,隨時都準備好一甩拂塵下山誅魔除惡去!」

  素還真邊剝著長生果邊同好一陣子沒上山的崎路人閒聊,卻發覺素來健談的友人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崎路?」

  他伸手在對方面前揮了揮,那人蹙眉掙扎了許久才一臉凝肅地開口:「素還真,你可願與我再入紅塵?」

  「所為何事?」

  「為我兄長無辜冤死的血仇。」

  素還真望向崎路人,忽然就明瞭了當年師弟答應陪自己出半斗坪時的心情,他原想學學談無慾那副高冷淡然的模樣,卻忍不住微微上揚唇角應了聲「好」。

  可崎路人終究不是當年的素還真,即便對於兄弟的情義相挺感動萬分,也沒撲上前來痛哭流涕地開始打勤獻趣,自然也省了之後的拳腳功夫。

  素還真不無遺憾地想:當年誇師弟的詞如今撿回來,大概能寫上三十來回的佞臣傳,還是特別阿諛奉承、逢迎拍馬的那種!可惜拳腳打天下武皇似乎不太吃這套啊……

  既已決定出山入仕素還真便前去向一頁書辭別,鳳目僧人坐在優曇花樹下飲著新熱的茶水漫應了聲好。

  感覺被自家好前輩隨便一個字就打發下山,素還真有些不滿地追問道:「前輩就沒其它事要同我交代的?」

  「早些助靈心歸山?朝堂局勢詭譎不適合他那老實性子。」

  「前輩你這是赤裸裸的偏心!」

  一頁書鳳目微揚,睨著這個總愛撒潑吵嚷求關注的晚輩嘆了口氣:「本是不該說的——你此回下山恐有一劫,應了也好。」

  聞言素還真挑了挑眉,不以為意地笑道:「素某上山前什麼七苦八難沒遭過,放話本裡都該成仙了還要應劫?」

  「與其懷抱飛升成仙的虛妄,不如先想想如何讓自己再當回人……你這一生,怕是須歷此劫方得圓滿。」

  「凡夫俗子、煙火人間的一生聽起來很不適合素某啊……」素還真扳著指頭開始算起,自己多災多難的前半生到底還沒經歷過什麼?數著、數著忍不住自嘲問道:「總不會是情劫吧?」

  回應疑惑的僅是一句清亮佛號,他的好前輩雙手合十但笑不語——


  夢境終末,一頁書滿頭燦金舍利發出清聖光芒灼人眼目,當現實中的素還真受不了窗外日頭直射迷迷糊糊醒來時,腦中彷彿有七、八十個梵鐘齊鳴共響!暈得他只來得及扯落帷幕遮陽便倒回床上去。

  在劇烈昏眩中素還真抱著頭忍不住呻吟出聲,瞪了眼還攢在手裡豔紅的床帷一角,像是被火燙手般丟開後才猛然想起昨夜那場荒謬婚禮,素還真哀嚎著開始在心裡將天蝶盟上下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番!

  可憐他頭痛欲裂,才剛問候到燈蝶老賊的五代祖,就支撐不住地整個人在鴛鴦被中蜷縮成一團……慕少艾雖然早就警告過他,用藥後隔日宿醉症狀會分外嚴重,可沒成想是如此教人生不如死!

  就在素還真被捂得滿身大汗,胡亂想著自己到底是會先被悶死還是頭疼而死時,有人將大紅錦被拉開了個缺口,然後一勺透著異香的湯藥便餵至嘴邊。

  他偏過臉下意識拒絕,來人卻極有耐心地持勺未動,素還真嗅聞著湯藥努力辨識出幾味解酒的藥材,才蹙眉張嘴喝下。

  對方似是知曉他的難受,全程不發一語伺候著湯藥,末了取了顆烏梅放入他口中,開始用藥油按揉他發脹的太陽穴。

  素還真吮著梅肉不無感動地想:一線生好友平素最愛嘮叨,難為今日憋了這麼久還沒開始碎唸……

  為了來日的耳根清淨,擅長賣慘裝乖的素大侍郎癟著嘴,胡亂嚼了幾下後一鼓作氣嚥下烏梅,捉過那人的手於頰邊蹭了兩蹭,用被酸得生無可戀的虛弱嗓音說了句:「多謝。」

  對方淺聲輕笑應了句:「夫君無須多禮。」

  乍聞女子柔婉聲嗓素還真瞬間彈起身子,回頭便正對上一身大紅吉服漾著盈盈淺笑的朱雀雲丹。

  「妳怎會在此?」此時沒有失聲尖叫素還真覺得自己果然非常人也!大抵是酒精遲緩了驚恐反應,面上無比鎮定的素大侍郎冷眼睨向朱雀雲丹,端得是一副獨出當世、清越脫俗的天外飛仙作派。

  「伺候夫君湯藥,本就是新婦份所當為。」朱雀雲丹瞧著那人分明一頭亂髮、臉上還殘留著淺紅的被紋壓印,卻仍死撐著玉面侍郎清冷孤高的模樣只覺有趣。

  她俯首朝對方施禮藉此掩去上揚唇角,努力忍住笑意問道:「夫君晨起可要沐浴更衣?早膳還在廳上候著。」

  聞言素還真呆愣了會才猛然驚覺胸前涼意,低頭一看自己竟衣衫凌亂、中戶大開!登時扯過錦被遮掩急急吼了聲出去。

  朱雀雲丹倒是意外乖順,低頭應諾的卑微模樣莫名教人心生憐惜……待對方起身欲離,素還真這才察覺朱雀雲丹盛妝也難掩的疲憊神色,心中警鈴大作!急忙又將人給叫了回來。

  「等等!」這一喊震得腦袋又發暈脹痛起來,素還真摀著額努力組織言語,「那個,我們、我們昨天……」

  朱雀雲丹靜默了半晌,偏過臉抬手欲蓋彌彰地撫向頸間幽幽嘆道:「挺疼的。」

  「啊?」他顫巍巍順著那人指尖看向她頸側那道醒目紅痕,覺得頭越發劇烈疼痛起來。

  身前的姑娘此時眼角泛起隱隱水光,泫然欲泣的神情裡有著無限委屈,抿著唇躊躇了會,才鼓起勇氣回頭用幽怨的目光凝望他,緩聲低訴:「我知夫君不滿天家所賜這門親事,朱雀雲丹也是有著萬般的苦楚與身不由己……嫁至侍郎府不敢奢求夫妻恩愛、但盼能相敬如賓,可你昨晚、你昨晚竟如此——」

  不待朱雀雲丹細說分明,素還真腦中便自動連珠炮地浮現:斯文敗類、風月膏肓、辣手摧花、禽獸不如……諸如此類十惡不赦的判語,登時慘白了面容,歙動著雙唇卻難以成言。

  最後給了素還真致命一擊的,是姑娘眼底水霧積累滑落至他手上的一滴淚,瞬間如遭雷擊般令人心旌動搖!教所有的敵意與防備潰不成軍……

  每當日後回想起,素還真都覺得這是他此生最為丟臉的時刻——堂堂刑部玉面侍郎、名動京城日才子、江湖快婿榜上第一人,成婚隔日居然赤腳散髮、衣衫不整,抱頭慘叫著自新婦跟前落荒而逃!


慕曦語 寫於 2019/5/1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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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詩文出處:

《賀新郎》 宋‧魏了翁

  風定波紋細。夜無塵、雲迷地軸,月流天位。
  搖裔飛來江山鶴,猶作故鄉嘹唳。清境裏、伴人無睡。
  應嘆餘生舟似泛,浪濤中、幾度身嘗試。書有恨,劍無氣。

  從渠俗耳追繁吹。撫空明、一窗寒簟,對人如砥。
  夢倚銀河天外立,雲露惺惺滿袂。看多少、人間嬉戲。
  要話斯心無分付,路茫茫、還有親朋至。應為我,倒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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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應嘆餘生舟似泛——有我們談師弟先加三碗飯!(´ڡ`)
  
  私設多如山的一章~一想到整本劍挑我們談師弟只能出現在回憶裡,忍不住就想給他多加戲QAQ

  至於談無慾啟程前往方界時,素還真語重心長說的那番話最後的終局也很明顯~看看花農系列裡是誰留在村子裡就知道了XD

  然後前頭寫得如此正經()完全是因為侍郎他清醒後又要開始崩潰犯逗比……建議跟去年的七夕番外《定身咒》一起看!關於素家往事之後要解四神血案時會再說一次~所以這章只是單就某人的回憶挑幾個片段放大描寫。

  是說把章七加章六跟定身咒合在一起看,差不多就能推出那晚——除了我們朱姑娘被某人拿劍架在頸子上、跟被當成妖孽還有小妹連親了好幾口之外啥也沒發生σ`´)σ

  不過懟妻的人生沒有福利,雙花為此跟我鬧了好久的脾氣……卡文欸!花農系列耶!就在我氣到要轉頭去填上尉時--某人心不甘情不願,覺得就算只是口頭寵妻也好的給了我五百字!可那五百字的劇情不是章七是章八啊!我幾乎天天哀嚎章七哪時能填完!!?(╯‵□′)╯︵┴─┴

  七八月恰逢加班月,忙上加忙我決定潛水一陣子OTZ希望至少遇上節慶時能上來喘口氣~我自己也超想看更加崩潰的侍郎婚後日日崩潰、天天懟妻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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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眼中的真實——九方死不如一線生


  決定離開雲渡山後,素還真特別挑了個黃道吉日來到九死一生洞外,選定目標後連聲招呼也不打便逕直走入。

  於是正美滋滋守著鍋火腿燉老母雞的一線生,被突然竄出的素還真給嚇掉了半身魂!

  待回過神來手上的湯勺便朝人招呼過去,一線生邊打邊罵:「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這樣神出鬼沒的!哪天到了閻羅跟前定要狠狠告上一狀——說我折的壽都該算你頭上!」

  「素某這不都為了好友心臟強健著想?我們身處這險惡江湖,不練就一身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功夫很難生存啊……」

  「江湖?你同誰的江湖!不留在雲渡山上好好唸經懺悔又想上哪造亂?」

  一線生蹙起眉頭停下追打,素還真朝他笑了笑伸出手,「素某打算入武氏王朝闖上一闖,好友一起來吧!」

  「不幹。」一線生乾脆俐落地一口回絕了對方,坐回爐火前守著雞湯。

  素還真不依不饒地湊了過去,伸手想掀開鍋蓋時被一線生惡狠狠打了下手背斥道:「還不是時候。」

  「那好友需要多久時間準備?」

  「我在說雞湯。」一線生冷著臉拿鐵夾抽了幾塊炭出來,「素還真,當年你放棄了一切急流勇退,我想著你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才不計前嫌與你交往至今,從前九方死的日子笑面鍾馗過膩了,現在只想當我的隱避紅塵一線生。」

  「聽好友這麼說真讓素某由衷歡喜。」

  一線生偏頭睨了那人一眼,卻只瞧見對方滿臉誠摯笑容,他搔搔頭嘆了口氣,不想探究素還真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那人像沒骨頭般賴在他肩頭上,拿著鐵夾敲著地上那幾塊由紅轉灰白的木炭。

  「我這回入世僅是為了陪崎路探查他兄長死因,混個官職入朝堂比較好辦事!待崎路報了血仇後就回雲渡山去,或同一群朋友四處遊山玩水也很不錯……我之所以相邀可沒打算要你臥底、暗殺、四處周旋什麼的,不過就想有個朋友陪陪我!聽說武皇出手闊綽官宅都挺大的,素某不想每日回府後孤伶伶的一個人。」

  「你可以叫上你那群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塊過去。」一線生嘖了聲覺得自己真不爭氣!聽著那人可憐兮兮的賣慘撒嬌,理智鬆動差點就一口答應下來。

  素還真覷著一線生臉色,乘勝追擊往對方肩上又蹭了兩蹭,「說起出生入死、福禍與共的兄弟親友,我若不第一個來邀你就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少來!我看你這是怕沒人會做飯顧你那張挑食的嘴吧?」

  「好友冤枉!雲渡山上粗茶淡飯都熬過來了,再論京城飯館那麼多,隨便招個廚子都餓不死素某。頭一個來邀你,真的是覺得當年沒讓你當上武林皇帝的皇城總管甚為虧欠!素某會努力在朝堂上汲汲營營,掙個高官厚祿讓你在這段時日風風光光當回大總管——包吃包住、衣食無缺,素某的薪俸交由你全權處置,我知好友隱居這段時日喜歡上烹飪,只要隨我去京城愛買什麼珍貴食材回來料理著玩全隨你!還有一堆人爭著幫你試吃多熱鬧、多有成就感啊?」

  一線生哼了聲也不回覆只是掀開陶鍋,陳年火腿和著雞肉馥郁的鹹香,隨著氤氳熱氣漫出,他看著素還真深吸口氣雙眼亮閃閃地望了過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腦袋嘆笑道:「罷了!剛好這九死一生洞我也待膩了,就隨你上帝京闖上一闖吧。」

  「好友英明睿智!想好友身為天下第一巧,出得了廳堂、進得了灶房,應對賓客如烹小鮮,不多時定能名震帝京!成為炙手可熱的第一總管——我出門前替你卜算過了,好友此行走得是桃花運啊!說不定還能撈個命定的姻緣回來?出門辦事採買正好多聽多看,尤其要常去醫館定有奇緣……」

  「呸呸呸——你是打算鬧成哪樣要我老去醫館?越說越不像話了,省下你的狗腿,拿碗喝湯!」

  「遵命。」

  素還真燦笑著取過碗,美滋滋地邊喝著雞湯邊灌一線生迷湯。就這樣,半年後帝京多了位名震帝京的日才子,過沒多久更被破格拔擢至刑部侍郎的高位,當武氏王朝的達官顯貴們紛上侍郎府邸慶賀那日,除卻玉面侍郎的絕世風采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那位萬事皆能安排妥貼的一線生大總管。

  希羅聖教內青衣宮主邊理著宮內事務,邊聽外出歸來的女使們吱吱喳喳地閒聊,末了被問及感想時淺聲輕笑:「若世間真有這麼個總管高手,那我還真想會他一會,討教一下如何更好的打理宮務。」

  「宮主已是治理有方了!我等……」

  抬手止下女使們的不安,青衣宮主露出一貫溫和柔婉的笑顏說道:「勿作無謂多想,我不過是聽著聽著便有些心神嚮往罷了。」

  那時毫無交集的耶律典華和隱避紅塵沒想過的是——幾年後會因帝京血案而有所交集,更進一步應了素還真那日看似說笑的卜算。


慕曦語 寫於 2019/7/7

【殘篇】

  「嘖嘖嘖——我就說了好友來帝京定走桃花運!之前還老愛說我烏鴉嘴,這回可被素某金口玉言說準美事了吧。」手上轉著香包前一秒還賴在床上撐病不起的素還真,睨著滿臉通紅的好友笑得很是促狹。

  一線生匆忙奪回香包放入衣袖內仔細藏好,這才反擊道:「就我一個人走桃花運嗎?你怎麼不想想如何搞定你家的朱雀雲丹呢?」

  「什麼我家?那莫名其妙硬塞過來的妖女跟我才沒關係!」

  「你就繼續嘴硬吧你。」

↑釵頭鳳對葉小釵、通瑤池對枯葉、秋別跟命七天……這其實是一個兄弟一起走桃花運的故事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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