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寂

　　他被領去見他最後一面，他的孩子面容衰老、白髮蒼髯，再無法從面容上追憶昔年她與他的影子。

　　素還真知道這一日終會到來，他的孩子選擇以一個凡人的身分走完一生，留他一人不老不死孤身行走在淑世的道路上。

　　早該勘破的，在那人最珍貴的遺留也將消逝的此刻他漾出盈盈淺笑，去送他們的孩子最後一程。

　　「續緣。」　

　　聽聞他的喚喊那個孩子勉力睜開眼，緩緩地喚了他此生最後一聲爹親。

　　「孩兒不孝，先行一步……」

　　「胡說什麼呢。」他朝他輕聲笑開，仍當他像個孩子般替他理順覆額的髮絲安撫道：「此生你我父子一場，辛苦續緣了。爹親無須你牽念，好好歇息吧——」

　　最後他們的孩子在他指掌溫柔撫觸下永遠的闔上眼，眾皆哀泣獨他無淚，無人知曉他心頭最後一塊似人的血肉牽掛崩毀時的憾慟。

　　　　※　　　※　　　※

　　素還真從夢裡悠悠轉醒，一時間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床榻簾帳皆不是琉璃仙境裡熟悉的式樣，他是誤入了哪處洞府，重返的是人間亦或仙鄉？

　　他撩開厚厚床帳，方觸及布幕外的冷空氣便引發一陣劇咳，在喉間熟悉的腥血氣息與藥味中他終於憶起：為避敵養傷一線生尋了處隱密的地方，將他暫時安置在此由續緣照料著。

　　素還真披衣起身，因著方才的夢境令他很想現在就去探探續緣，漏盡更闌屋外四處都靜悄悄地，他踏著月色行過洞門來到一旁續緣居住的院落，屋內不見燭光想來人已睡下。素還真便這般隔著個院子凝望著，他甚至不敢走近，就怕腳步聲驚擾了好不容易入睡的孩子……

　　就這樣看了好一會他才轉身踏上迴廊往書房走去，燃好燈燭後於書案上鋪展紙張，沾墨提筆書寫起平安的經文邊低聲唸誦著，一遍又一遍迴向給自己的孩子。

　　在不知第幾次的輪迴中傳來叩門聲響，他下意識應了聲後抬起眼，便見著一襲藍衣的青年端著茶水走入——臉上滿是溫文儒雅卻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爹親又不好好安歇了，教續緣好找。」

　　只一句便讓向來舌燦蓮花的素環真如鯁在喉，只能陪笑道：「爹親這回也沒亂跑，不過睡不著來書房寫寫字靜心。」

　　素續緣邊張羅著茶水邊瞧了眼經文點點頭，「一頁書前輩知道了定是十分歡喜。」

　　「爹親可還沒做什麼會被罰抄經的事。」

　　「有備無患嘛。」素續緣朝素還真遞來杯溫熱補氣的茶飲，促狹地眨眨眼笑了。

　　難得被調侃素還真也沒惱，乖乖飲落茶水後學著孩子方才的語調反問道：「那續緣呢？方才不是已睡下了，這會怎麼也沒好好安歇來這教爹親苦惱。」

　　「孩兒不過夜半口渴想飲杯熱茶，途經爹親院落瞧見門沒關牢，這才發現您〝又〞不見了！所幸這裡不是琉璃仙境，否則可能尋上整晚都不一定能覓著。」

　　「哈！這倒讓為父憶起還在琉璃仙境時幾次被你找著的情景，如今想來也是難為續緣了。」

　　素還真斟了杯茶然後慎而重之地放入對方手中，焐著孩子略顯冰涼的指掌嘆道：「只是爹親由衷希望續緣能多珍視自己些，爹親這傷勢已算大好了，犯不著再這麼提心吊膽的……你來尋我，每每總教爹親內疚。」

　　素續緣低頭看著自己被父親焐著的雙手，心頭一陣暖熱的同時卻也有著無盡感慨，仔細思索並謹慎地組織好言語後適才開口：「續緣會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也請爹親千萬莫要內疚，其實每次尋到您後總有一小段我們父子能說些體己話的時光，這讓續緣很是珍惜……」

　　素還真聽後漩眉微挑打趣道：「這樣聽來續緣倒有些樂此不疲的意思？似乎在鼓勵爹親該多多益善才是。」

　　「咳，續緣的意思是希望爹親多多珍重自己！現下傷勢雖已無性命之憂，可復原之慢遠超出當初所評估的傷期，這皆因往昔過度耗損所致……爹親心繫蒼生續緣本就不會阻攔，只是希望您將傷養好再行淑世之道。」

　　「好好好——爹親向你保證不逞強、不偷跑，這段時日我不是也挺配合你和一線生嗎？」

　　「可那日聽聞談叔叔受傷和四叔可能在示流島的消息，您不是就有些按耐不住了嗎？」

　　「爹親是想身子雖不堪用，但幫著理一理頭緒應該也無傷大雅……」

　　「勞心、多思、愁慮同為傷損不利病體，一線生伯伯交待過眼下各方情勢皆有專人處理、中原也有一頁書前輩坐鎮，爹親若真是放不下就請好好將養傷體，以待來日以健全之軀再渡紅塵。」

　　言畢，素續緣放下杯盞端肅面容朝父親躬身行禮，素還真急急扶起孩子安撫道：「知道了、知道了——爹親定會謹遵醫囑。」

　　「那便不打擾爹親靜夜習字研經的雅興，續緣先行告退。」

　　「耶？」聞言素還真明顯愣了愣，「不是覓著了爹親都會留下來說些體己話的嗎？」

　　「爹親希望續緣留下？」

　　「希望，但若續緣倦了也可換爹親去房裡給你說說床邊故事。」

　　「可惜續緣早過了要人哄的年紀了，還是留在書房陪爹親練字抄經吧！」

　　素續緣思索了會最後決定乖乖站到書案旁替父親研墨，然後看著滿桌面的平安經文陷入沉思，他知道他的父親終是放不下蒼生與一同奮戰的前輩叔伯們，也知道若事態真到了危急傾亡之刻，任誰也無法攔阻清香白蓮再入江湖——

　　而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成為那人偶一回眸時心安的存在，雖然前輩們和一線生伯伯總說，那便是他所能替爹親做的最為重要之事。

　　「續緣？」

　　素還真覷著老半天不發一語的孩子輕聲探問，素續緣回過神來揚起抹笑應道：「爹親寫了許多祈福的平安經文呢，可需要續緣幫您捎去給前輩和叔伯們？」

　　「你不提我倒險些忘了！續緣可隨身帶了藥囊或荷包？」

　　「帶是帶了……爹親可是需要些什麼藥材或銀兩？續緣能再去幫您取的。」

　　搖搖頭笑著接過孩子貼身的囊袋，素還真巧手將平安經文折成精緻小巧的紙蝶，放入袋內的夾層裡後交還給孩子。

　　「雖比不上前輩的手抄經但大抵還是堪用的！你外出採藥行醫時爹親總不在你身邊，帶著這個就算成全爹親一份念想……若是弄丟或汙損了也不打緊，你瞧爹親寫了一大疊，還能換著花樣給你折些小兔子或青蛙，日後折完就放在那個黑檀木的箱盒裡，你若想到了便自取吧。」

　　素續緣愣了愣幾欲開口卻說不出話來，素還真見狀瞭然地笑著撫上孩子的臉，緩聲輕道：「續緣，你是爹親最為牽掛、也最為任性的存在。我知曉硬要你這般遠離爹親和江湖紛擾其實是很難受的！可爹親畢生所願便是望你安好，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而是我再也承不起失去……」

　　「孩兒知曉了。」

　　偏頭偎著素還真的掌心蹭了蹭，素續緣難得像個孩子般同父親撒起嬌來，換得那人歡快笑顏的同時，他忽然懂了母親當年為何甘心隱於山林避不相見——即便天南地北、相忘於江湖，只要能讓那人心安也就值了。

　　「是說——」素還真忽改以雙手捧住孩子的臉笑容可掬地問道：「續緣除了好生照料自己讓爹親安心外，打算何時才給爹親添個孫子？」

　　「啊？」

　　素續緣不及反應和退離，只能直視父親瞬間換上哀怨神情同他絮絮叨叨：「實不相瞞，爹親今晚夢見續緣白髮蒼蒼成了個老爺爺，膝下卻無子孫環繞寂寞得很……」

　　「呃，續緣不才也算得上半個先天人，但以先天的年紀來說卻又還年輕得很，所以孩兒也打算同爹親一樣百八年後再來尋覓良緣，來日方長著實無須多慮！」

　　素還真略感遺憾地鬆開孩子的臉嘆了口氣，「屆時你小釵叔叔家都不曉得要排到幾世孫來給你祝賀了。」

　　「哈，多收些後輩彩禮也不錯。」

　　「所以續緣不想選擇以一個凡人的方式終老嗎？」素還真想起早先那場夢魘，卻仍用著雲淡風輕的口吻問道。

　　「或許終有一日，但那也是待爹親百年之後了。」思及往事，素續緣揚起抹與風采鈴極為神似的溫柔微笑續答：「因為孩兒同娘親約好了，要看護著爹親一直到最後……」

　　素還真凝望著孩子同那人如出一轍的笑顏，恍然間記憶裡紅衣雪膚的麗人曾柔聲許諾——

　　『若你的淑世之路終有結束的一日，那我便在盡處等待。若無，便替你留下生生世世的陪伴……』

　　言猶在耳，他回望他們的孩子跟著笑了開，「如此，便有勞續緣了。」

（全文完）

慕曦語 寫於 2017/8/1~9/9

殘篇‧哪日仙山

　　『若你的淑世之路終有結束的一日，那我便在盡處等待。』

　　『若無呢？』

　　『那便替你留下生生世世的陪伴——』

　　「言猶在耳可任妳機關算盡就是沒料著我們的續緣不成婚啊……」

　　聞言風采鈴輕聲笑開，「你這抱怨的模樣簡直與隔壁憂著他家孩兒晚婚的大娘一模一樣！」

　　「一線生說這是素某僅存最像個凡夫俗子的煩惱。」

　　「古語有言：兒孫自有兒孫福。」

　　素還真凝著她忽爾燦燦笑了開來，「妳知道嗎？妳這模樣也像安慰隔壁大娘的老太爺。」

　　風采鈴順著他的話打趣道：「那麼孩兒他娘你是否該清醒了？」

　　「恐怕夫人才是該清醒的那個啊！孩兒他娘，素某也下來一段時日了，妳怎麼還成天淨想著趕我走？」

　　言畢素還真很是耍賴地癱倒在她膝上，風采鈴以指成梳細細理著那人一頭雪絲低聲輕道：「因為你的命途不該終結在此。」

　　「可我已經很累了……」

　　「再撐一下下好嗎？」她俯身與他額貼著額喃聲乞求，「我們的孩子還等你替他主婚呢。」

　　「好吧。」

　　他知道，其實他們都清楚明瞭在現世還有太多放不下的事物與未了牽掛，身為清香白蓮的淑世之道仍很漫長——只是他已不再畏懼終寂，因為那人始終堅守著她的承諾。

　　「我允你，若下次回來時我們的孩子也擁有了屬於自己生生世世的陪伴，便再不催你走了……」

　　「嗯。」素還真漫應了聲在她膝上沉沉睡去，然後化為光塵消散。

　　而風采鈴再一次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等待哪日那人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盡卸前塵與一身傷血，予她久別重逢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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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從頭精分到結尾的一次寫作經驗……( ￣ 3￣)y▂ξ

　　寫完這篇後我發覺我真心有點不太懂三流OTZ

　　《終寂》原本的內容只有那個續緣死去的夢魘，只是他出現的時間點——正是雙花家劍挑三快結尾前那歡樂的小話本時間啊！！！王八蛋！睡前發甚麼梗？害我半夜睡不著起來一邊筆記一邊罵髒話，我一早還要上班啊啊啊啊～～～(╯‵□′)╯︵┴─┴

　　隔天一早累得半死心裡想的只剩寫死那個小王八蛋！結果跑劇情時發覺寫死了反而有糖是鬧哪樣！？喵的我忘記了這傢伙根本一心求死，這樣反而求仁得仁於是只好又讓他活了……◢▆▅▄▃崩╰(〒皿〒)╯潰▃▄▅▇◣

　　諸君，這不叫王八蛋什麼才叫王八蛋？現在想來三流每回登場都來亂我節奏跟計畫，那時甚至因為情緒跨度太大，讓本來就要結尾的歡樂劍挑三硬生生往後挪了幾天......

　　那時先寫了開頭的夢魘出來報復社會，親友們一片哀鴻遍野紛紛讚同三流果真很欠揍！然後在結束劍挑三後邊挑著工作空檔一路停停寫寫，就在終於要進入結尾完納三流這妖孽的昨夜——心之友竟丟來了仙兒的音頻跟沐幫主的ＹＹ歌會！(　ﾟ∀ﾟ) ﾉ♡

　　可知道一邊聽著沐幫主的818跟仙兒、一邊寫正經文是何等精分的滋味！？太壞了！連我的新注音都差點仙兒化了，這還讓不讓人好好說話？罪惡的仙人真是太罪惡了！！！

　　◢▆▅▄▃崩╰(〒皿〒)╯潰▃▄▅▇◣ 

　　所幸，我們依舊有個正正經經還甜虐了一把的結尾～推薦大家也能在看文時背景音樂放個沐幫主的〝幫主八點檔〞唷ヽ(✿ﾟ▽ﾟ)ノ（你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