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8日 星期六

域之北(下)

  同談無慾從半斗坪回來後,屈世途發覺那人書房的燈火又開始徹夜通明,嘆口氣備好宵夜、敲敲門後就逕自走了進去。

  素還真從書案上抬首朝他一笑,「好友,這麼晚了還沒睡?」

  「因為最近琉璃仙境的燈燭柴火所費不貲!」哼了聲,屈世途沒好氣的將宵夜重重放上了桌。
 
  「呃、素某會學著收斂點…還是我熄燈到涼亭就著月色看書?」一想到若大的琉璃仙境用度支出皆由好友操持煩惱,素還真有些愧疚的決定從今起多想想該怎麼開源節流…

  「就月看書?你乾脆說要囊螢映雪、鑿壁借光算啦!」

  「如是甚好啊~如果好友不介意牆上添個洞的話?」

  「素、還、真──下個月開始帳簿你自己對!!!」

  「好友。」素還真收起玩笑的態度坐直了身,「如果金錢用度上真出現了困難要早些同素某說啊!看看你暗自操煩到頭髮都白了…素某真覺得自己對不起青衣宮主……」

  「那全是被你氣白的!你素家的金山銀山夠子孫十代吃撐了還有剩~別歪想些有的沒的!」

  「這樣啊…」素還真笑吟吟的指了指燈燭,「那?」

  「那是要你早些睡!」

  「好友真是用心良苦~」

  「我倒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

  「哈!」朗聲一笑,素還真起身替屈世途搬了張椅子,「難為好友多方替素某設想,素某欲以清茶為謝,翠螺黃棪任君選之。」

  「免了、免了!雖然難得能喝到你泡的茶但我今晚還想睡。」忙不迭地把人按到椅子上坐下後,屈世途將裝著宵夜的白磁蓋碗朝素還真推去。

  「總之要徹夜讀書擬計的都隨你!前提是先把那碗養氣的血燕蓮子湯給喝了~」

  「好友,素某會被你慣壞的。」

  「哼!你也知道自己是給人慣出來的?才剛活回來就別急著去死…平時沒事能補就補,我跟自己說過若你這個害人精還能再回來的話,定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嗯。」聽著屈世途叨唸式的關心,素還真輕應了聲後將掌心暖暖覆上那雙經年累月替自己操持大小事務的手,「好友,素某很高興能再回來…」

  聽著那人溫雅帶著笑的嗓音染上些許嘆息,屈世途抽出手反搭上胡亂拍了兩下、慌忙別過頭去,「咳、人老了不中用,才方入冬就容易眼睛喉頭犯癢!沒事我要先去睡了──」

  「那好友早點歇息。」

  素還真起身送屈世途至書房門口,明晃晃的月色照著迴廊灑落一地清秋,他凝著屈世途邊走邊四處仔細巡視的背影移不開視線…卻看他那愛操煩的好友行了數歩後忽又轉身朝他走來。

  「好友?」  

  「對了!一直忘了問你上回託我去雲塵盦找的書看了沒有?」

  「書已閱畢,上回多方偏勞了。」

  「你真看過了嗎…」

  「好友何此一問?呃、書裡夾著什麼嗎…」看著屈世途緊蹙著眉的神情,素還真仔細思考了會後臉色一變!

  「書裡沒夾什麼,不過你沒注意到書放在什麼東西上頭?」

  「不就是書案的櫃子上?」

  「明日起咱們三餐飯後加夜宵改喝清肝明目的杭菊枸杞茶。」沉了臉,屈世途不無憂心的說道。

  「好友,杭菊性寒入冬了怕是不宜多飲…」略為尷尬的一笑,素還真自動退回了門後,「無論如何多謝好友提點!」

  「先說好無論如何都不能發火啊,否則咱們三餐飯後加夜宵改喝蓮子心苦茶!」

  「是發現了後素某該生氣的事嗎?」

  「不盡然…不過我還沒想到你若是鬧起彆扭來該吃什麼好……」

  「聽完好友這番話後實是很難叫人不介懷。」素還真略感無奈的微挑著眉,怎在他這好友眼裡自己總像個孩子般豆子眼雞腸肚的?

  「唉…總之你好好找找吧!這一局算我輸了~」

  「對局者誰?」

  「等你找著了就明白。」

  擺擺手,屈世途轉身朝自己的寢間踱去,素還真關上門後風速回到書案旁開始翻找!移開了成堆成疊的謀略計畫和典籍,他憑著記憶朝當初放著書冊的位置探去──上等檀木絲滑的觸感流過指尖,他沿著邊脊撫至側邊摸著了扣鎖才發覺不是案櫃,而是個與書案同材質的木盒子。

  「這是…」

  素還真捧起木盒走至一旁的檯几,窩進有著舒適靠墊的羅圈椅中思考起來。

  啊、應該是他復生之前的事了…

  素還真微微笑了開,修長的指節細細撫著木盒,他還記得那年他的孩子第一次捎了家書回來的情景。

  他其實是很不甘心的!看著好友與續緣間自然的魚雁往返,而自己卻只得了張天外南海局勢分析書…

  寫回信的那個晚上,他第一次知曉了腸思枯竭的滋味,沾滿墨的狼毫筆往往在信紙上落了〝致吾兒續緣〞幾字後便停了下,素還真苦笑著放下筆,看向滿桌十來張只寫了孩子姓名便做廢的信紙,頭一回覺得寫封家書比對付一百個潛伏的敵對勢力還累……

  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再次拿起屈世途塞給自己當參考的家書,素還真邊看邊蹙緊了旋眉喃聲唸道:「〝聽說往返天外南海與中原時都要搭雪船,伯伯那時忘了幫你準備禦寒的衣物,特別隨信寄上…〞續緣又不是不會武功,此等寒意稍運內力即可抵禦哪需什麼皮裘?再說續緣又不是三歲小娃,哪需叮嚀這囑咐那的這般囉唆…」  

  但是不可否認的,每每讀著屈世途特有的叨唸式關心,總是有股暖意溫得人整個心頭都熱了起來…除了些前輩,任何武林名宿在他那好友眼裡都只是些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他與續緣。

  小心翼翼地將屈世途寫給續緣的信封好,素還真再次提筆支著下顎奮鬥起自己未完的家書。

  『天外南海不比苦境,人、事、物也遠比苦境複雜,萬事要多加小心…』

  不對!這句那日續緣出門前交代過了…

  『探查菩薩的下落雖為要緊之事,自己身體也要好好保重。』

  不行!這句屈世途寫過了……


  就這樣直至天欲將明,滿桌子散亂的信箋沒一封完好,不是寫了自己不滿意就是太過彆扭到接不下去!他不是屈世途、他不是秦假仙、他更不是前輩…素還真很悲哀的發覺,換個身分模擬他們寫信給續緣都比自己容易……

  回過神素還真看了眼筆下這封信,紙上不知何時密密麻麻寫滿了〝續緣〞二字,他嘆了口氣慎而重之的再寫了遍。

  「這名字取得還真是好…妳當年是怎麼想到的呢?」

  素還真用指尖描著墨痕,落在緣字的最後一捺,晨曦透著窗灑落,他覺得有些刺眼的闔上雙目卻只見一片朱紅──

  「…是妳又該怎麼寫……」

  徹夜未眠後的微啞嗓音,在這寧靜的初晨泛起滿室空寂,記憶裡太過鮮明的朱紅怎麼抹也抹不去…素還真遮在眼上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最後他依舊只能〝禮尚往來〞的回了封中原與天外南海情勢分析書給續緣,不過在那日後他開始利用自己難得空閒的時間,練習寫家書給他的孩子。反正終歸是寄不出的,那麼何妨放縱自己當一回傻爹親?

  於是他把自己所有的關心、叮囑、和他一直藏得很好的在乎與想念,寫成了一封封的練習信,然後秘密鎖進木盒裡。

  久了,除了給孩子寫信,他也開始練習給其他人寫信,特別是那些再也無法輕易相見的回憶。

  所以在人前他依舊可以是那冷靜到近乎無情的素還真,因為他所有的不安、牽掛、憂煩與愧疚都只是一封又一封的練習信,寫著不同的人名牢牢鎖在箱盒裡…


  結束了回想,素還真想著該把近期在北域發生的軼事趣聞寫下與續緣分享,不能相見的日子裡,或許這封家書能稍稍彌補他這不盡職的爹親對孩子的關心。

  「練了這麼久,也該真的寄上一回…」他對自己這麼說道,然後起身至書案尋著筆墨紙硯書寫起來。

  將信折妥封緘後,他又看了眼放在一旁檯几上的檀黑木盒,想起幾日前與談無慾的一番深談,「還是該請師弟幫我看過後,順便讓他送去呢?」

  若他沒記錯的話,那檀木盒裡也放了幾封給差點變成他回憶的、予談無慾的練習信…

  「若真給他送去不知會有何種反應?」

  素還真輕聲笑了起來,決定開箱找出後盡快毀屍滅跡,畢竟現在的談無慾已非當年需他在信裡叨唸痛惜的那個人。

  微傾著手捧過沉甸甸的木箱揭起盒蓋,過滿的思念一口氣滑散了開來!素還真愕然的看著散溢滿地的信紙上,工工整整寫的全是〝爹親〞兩字──

  「怎麼…」

  素還真愣愣地彎身拾起一封封屬名予他的信箋,拆開後才發覺,那是他的孩子同他一般用著最笨拙的方式摸索描寫出的親情。

  「真沒辦法啊…采鈴,看來我們的孩子還是像我多了些……」

  燭光曳曳,他在逐漸微弱的燈火下一遍又一遍讀著直至模糊了字跡,然後在闃暗的書房內止也止不住的笑了起來。


  「淚咽更無聲,止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次夜,離北域千里之遙的江南某地,青年在碑前燃著一盆火光,捧著信輕聲唸著唸著就笑了出來,「我還不知道爹親這麼浪漫──」

  「咳、續緣你在做什麼…」

  青年聞聲回過頭,看見自己的父親一身風塵僕僕、滿臉複雜的朝自己走來,不覺莞爾地燦笑了開。

  「孩兒在當爹娘的信差。」

  「你啊…」微凝著的旋眉蹙了又放,素還真終是長長嘆了口氣,單膝跪於碑前、緩緩撫著墓石輕聲笑了,「說不定骨子裡還是像你娘親多些。」

  「續緣自是像爹又像娘了!」跟著跪於一旁的素續緣,雙手合十拜了幾拜後難得促狹地朝他眨了眨眼。

  「爹親怎麼找到這兒來?」

  「那個木盒子裡有我寫給你娘親的信。」

  那夜得了意外的驚喜後,很快的素還真便想到自是與素續緣交換了信盒,去了醫廬尋不見人,便千里迢迢追尋自此。

  「若有惹爹親不快之處,續緣向您道歉…」聽出素還真語調裡蘊著特殊的情感,向來乖巧的素續緣有些不安的低下頭。

  「無妨,反正我剛好缺了個信差,怕是沒人比你更適任。」笑著揉了揉孩子的頭,素還真將目光凝回碑石,「只是有些話,我想自己對你娘親說…」

  從續緣手中接過信,一封封放進火盆裡,隨著焰色噬去墨字,素還真溫雅的嗓音低低融入風裡。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前夜雨鈴…

  「我這算…醒得太早還是太晚?」

  青年聽著父親嘆息的低語,霎時明白了琉璃仙境迴廊間與父親房裡懸著的,原來都是相思的風景──

  夜漸深沉,星火四散只剩月色冷冷的照著,素還真一頭雪絲隨風散曳顯得無比蒼涼。

  「爹親…」素續緣擔憂的輕喚了聲,素還真側首對他一笑!

  「吾無恙,待會我們一起回醫廬吧?爹親帶了些東西給你。」

  「嗯。」素續緣頷首跟著微笑起來,然後轉身從包袱裡捧出了只木盒,「爹親寫給其他叔叔伯伯的書信,續緣沒敢碰!全給您放在這箱子裡。」

  「那趁今日一並清償吧?」

  素還真接過後笑著再引了盆火,練習的思念傾洩後在暖焰裡昇華!烈烈火光中他們父子倆並肩佇立,觀覽風旋著餘燼舞向天際…

  「無論遲了多久,能收到信就是件叫人愉悅的事。」素續緣笑著,微微倚向父親的肩頭。

  「是啊…」


  說不出口的殘溫拂了一身還滿,那夜的江南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全文完)


                                        慕曦語 寫于2008/10/8~2008/11/8


*********************************


【後記】

副標:事實證明,有些故事爆字數會比砍掉重練更快!(萌神說,撐久了就是你的~)


  啊啊~終於打上全文完幾個字某慕感動到都要哭了Q口Q

  怎麼可以卡這麼久啊…所幸最後有驚無險不用全坎掉重練XD原本擔心比例不均、焦點轉移的問題打算把談兄屈伯的戲砍掉,幸好在素還真與續緣的力挽狂瀾下爆字數,下篇的字數最後還比上篇多上好幾百,算是五五打平了~

  有銀耳血燕蓮子湯當夜宵真~好~~屈伯真是萬能貼心到大家都想要!(尤其是趕稿的夜裡…)於此順便推一下清肝明目的杭菊枸杞茶,因【域之北】爆肝的夜裡,隔天都少不了自己煮個熱熱的一壺來喝心安啊…可惜要入冬了,看來得尋養肝新配方OTZ(哪個養肝藥材不是性寒?)

  是說發現交換信盒還真是一波三折,感謝師弟~你家大目師兄如果不是想著要毀屍滅跡的話說不定不會去開信盒XD(素:難得劣者這次鼓起勇氣打算真寄封家書給續緣…)

  寫完【域之北】後發現要那三八兮兮、耍冷又不正經的傢伙恢復正常,只有請出他家老婆兒子來~果真有采鈴坐鎮後頭一帆風順啊…正經到我還以為自己另開新篇(喂)

  海之南、域之北,於是這個故事終於真正結束了。

  謝謝大家的賞文~>W<

  最後依舊是──


娘親眼中的真實1──三流絕對冷笑話無言大全!


  「我倒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

  「唔…大概因為新軀體是梵蓮塑成的吧?」

  ↑素同學你到底在牛頭不對馬嘴些啥啊~~~這是因為你這樣三不五時冒出奇怪的對話來我才會連卡一整個月!!!(抱頭崩潰)

  冷到卡文也是種囧的極限啊… =〝=╬


娘親眼中的真實2──關於那場餘燼雪。


  說不出口的殘溫拂了一身還滿,那夜的江南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我開始羨幕起爹親一頭白髮來了…」

  清理著烏髮上難纏的點點白灰,藍衣的青年蹙緊了眉。


  ↑文學的浪漫與美感到了現實說不定只剩無言~老實說一頭灰真的是叫人不囧也難OTZ(然後諸如秋季來臨玩落葉拋灑會掉毛毛蟲之類的我想吐槽很久了XDD)

  所以那個看似撒嬌的倚肩動作說不定其實是在偷擦灰啊ˇˇˇ(素:難不成你就不能大發慈悲的留點美感給我嗎…)


娘親眼中的真實特別篇──誰人遺我雙鯉魚?


  傳說裡有座都城,居住著過往所有回憶。

  那日夜城裡起了一陣騷亂!布袋師腳步急急,流墨似的黑髮旋著風的弧度,奔至目的地後單手撐牆一個翻身就從窗躍進了房裡。

  「師妹大事不好了!」

  「嗯?」紅衣雪膚的女子見怪不怪的抬首笑應了聲,黑髮的布袋師掏了掏布袋取出一疊信攤上了桌。

  「那傢伙居然給我來信而且還寫得噁心巴拉的~該不會是打算下來同妳團聚了吧?」

  「你期待嗎?」紅衣女子支手托頰盈盈笑了起來。

  「別開玩笑了!他敢現在下來我就再把他打回去…」布袋師搔了搔頭、偏過臉去咕噥道:「我氣還沒消呢~」

  「那就煩請師兄再氣久一點嘍?」

  雙手抱胸,男子回眸凝著女子恬靜微笑的面容跟著促狹地笑了起來。

  「瞧妳這般高興的模樣,想必那傢伙也給妳來信了吧?」

  「不過抄了幾闕詞罷。」

  「唷~下回叫那傢伙放精明些!與其燒些沒用的廢紙下來不如銀元來得實際──」

  「師兄,有道是〝家書抵萬金〞啊!」

  「哧~」


  那日夜城裡信箋如雪片般紛飛,件件是遲來的思念。


↑特別寫給重嬰的小番外ˇ想到重嬰就少不得提崎路人啊!希望妳能喜歡XD

然後這回用了江南系列中設定的夜城,現在想起來真是好懷念啊…(快回去趕稿吧!)最後依舊讓上回很是歡樂的八趾麒麟師父與無忌師弟來個HAPPY END~  



  「無忌~你師兄他居然給我來信了!!!」

  「愁月愛卿…我看師父這回真的病得不輕……」

  「天子,我忘了跟你說剛剛有信到喔~」


  ↑由此可知,對某些人而言接到素還真來信比世界末日還讓人驚恐XDD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EasyRead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