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15日 星期日

【江南時雨】盲劍

楔子  
  
 
  「我是否…曾在你眼裡?」
 
 
  起義的那天夜裡,他畢生所愛的女子前來送行,一壺濁酒獨對滿天星斗,他卻始終沒有回頭、再好好看她一眼…
 
  直至月沉天曙,隨著突來酒香印上唇齒的滋味,貼觸間他嘗到了包含著鹹澀酸楚的心碎,於是別開頭選擇了不見──而誰也沒想過,這一別就是所謂的永訣。
 
 
  那不過是個江湖易見的小小插曲,說書人說不膩的、關於英雄式的兒女情長…而誰又為此觸動了心弦?在與多年前相似的雨夜裡,開啟了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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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瞎子用著不甚高明的技巧拉著嘔啞嘈雜的樂曲,稀稀落落的碎銀同著掌聲落入身前的瓦缽中。
 
  『莫約一飯飽罷?』老瞎子估量著、拉起了另章的序曲,正欲開口,忽然平地一聲雷!驚散了聽客,老瞎子無奈一笑…緩緩拉完未盡的樂音,隨著溼氣逐漸濃厚,他仰起臉等待天降──
 
  
  滂沱大雨伴著陣陣雷響,老瞎子的臉上不見水痕,頂上不知何時多了把油紙傘,溫雅帶著善意的男聲響起,「老人家,我送您回去吧?」
 
  「這位善心公子,老瞎子先向您謝過了!只是老瞎子浪跡天涯,何處不是家?您好心覓個屋簷破廟給我避避雨便是了。」
 
  「那怎成呢!」男子不甚認同的皺起眉,「不如這樣,今夜先在舍下住上一宿,明日再做打算吧?」
 
  「這…」遲疑了會,想想自己除了缽裡幾兩碎銀外,也無啥可偷可搶!老骨頭一把賣也賣不掉、吃也吃不了…若真遇上什麼不測就當天命已盡、十八年後又是好漢一條!
 
  「老人家,在下絕無強留之意!若您意在雲遊四方,今晚就當借舍下破屋爛瓦避個雨,明日再啟程吧?」
 
  「那就多謝公子!」拄杖而起,他任著年輕公子幫忙收拾好行囊,攙著他走向未知的前方,就在男子的手觸即他掌心的一瞬間,老瞎子倏然緊緊抓住男子的手掌不住摸索著、顫聲問道:「公子是練武之人?」
 
  「呃、是…」
 
  「江湖人?」
 
  老瞎子等了半晌,男子縮回了手改攙著他的臂膀繼續向前走,話意裡有著刻意的輕快,「…現在不是……啊,天要晚了!我們得加緊腳步才行,您若覺得吃力了便說一聲!」
 
  「公子…你我相遇是天意……」老瞎子彷彿卸下了終年的重擔般沉沉一嘆!
 
  「啊?」
 
  「趕路吧。」
 
 
  一路上再無言語,他隨著青年公子愈見愈快的步伐,回想起過去那段快意恩仇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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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怎麼還不回來?」身穿著緋衣羅段的娃娃墊起腳、舉著竿子,點亮了屋外的大紅燈籠,像接著烽火訊般遠方廊棚下盞盞紅燈依序亮起,串起了望歸的路。
 
 
而踏上廊棚彼端的老人微愣道:「恕老瞎子失禮說一句,回公子家的路很是奇怪哪…」經郊道、轉山林,現在踏上的似乎又是傍著河的煙雨廊棚?依常理判斷地形方位是怎想怎不對!老瞎子看不見又何須提防著繞路,莫是其中有蹊蹺?
 
「是偏僻了些!」男子望著滿廊亮晃晃的紅燈輕聲笑了起來,攙著老人一步步走向風家古宅。
 
 
夜風輕拂,挾著霧雨與淡淡的花香飄過,「哥哥回來了!?」拖著腮幫子蹲坐在門檻上的娃娃一骨碌的跳起向前跑去!
 
「小心!」將傘匆匆遞給老人家握好,素還真三步併做兩步將跑上前來的風采鈴一把抱起!迅速移回屋簷下躲好、一邊叼唸道:「還下著雨呢!怎麼就這樣跑出來了?」
 
「采鈴等你等很久了嘛~」娃娃嘟著嘴、嘀嘀咕咕的抱怨起來,「哥哥又上哪去聽故事了?每次都不帶著人家!又老三更半夜才回來…」
 
「哪有每次都三更半夜…沒帶著妳是因為妳出不了門嘛!」
 
「哼~」娃娃推了推素還真的臂膀跳下了懷抱,賭氣的偏過頭去!正巧看向門外佇著的老人,「哥哥?」習慣性的伸手拉了拉素還真的衣袖,「那裡有個老爺爺!」
 
「啊!」自覺失態的素還真趕忙走向老瞎子,臨走前蹲下身在風采鈴耳邊悄聲說了句:『我幫妳把故事帶回家了…』
 
 
然後在誰回眸的眼裡,那笑意勝卻了雨露下的纏枝牡丹。
 
 
攙過了老瞎子、另手牽著小采鈴,一行人走入了內廳,待眾人皆入座後素還真笑著介紹起來:「采鈴,這是位很會說故事的老爺爺!今晚要借宿於此。老人家~這位小姑娘是這座宅院的主人,可惜身子不好出不了遠門,您雲遊四海見的世面廣,若不嫌麻煩就跟小丫頭閒聊閒聊解解悶!」
 
「公子這是哪的話?能陪大小姐說說話是老瞎子的榮幸!」老人笑了笑,安了不少心。
 
「老爺爺怎麼稱呼?」嬌嫩又清麗的嗓音再次甜甜響起,老瞎子方安下的心急促的鼓動起來──他聽見了聲音,但這聲音竟是來自這屋裡四面八方!!!
 
  「老、老瞎子…」這是…怎生一回事!?這屋子有古怪……
 
  「啊?」
 
  「可、可否先討杯水?」他突然憶起了懷中藏著張多年黃符,若是真有妖邪大不了和他一拚!
 
  「瞧我都疏忽了~秋分不在、采鈴馬上幫您倒去!」
 
  老瞎子凝神聽音辨位,咚咚咚的腳步聲在這屋內亂成一團…逐漸壓迫逼近……他顫著手伸向了懷中的黃符──然後一雙小手冷不防握住了他!!
 
  一切混亂瞬時歸回平靜。
 
  「您一定是受寒了!怎手抖得這樣厲害?哥哥快過來幫忙看看!這江南夜雨雖是春末也會凍壞人的。」
 
  「老人家您還好嗎?」他感覺到他的手被青年公子接過去,源源不絕的內力化為熱源平順的灌進體內。
 
  「無恙!人老了、不中用了~突然發起寒顫!歇歇就沒事…」剛剛那娃兒摸了他的手後,異象就消失了,是他真的那時發了寒腦袋不清楚!還是……
 
  「大小姐?」
 
  「采鈴在這呢!老爺爺先喝杯熱茶吧?」
 
  「好。多謝!」
 
  「小心燙!」貼心的將包著手巾的茶杯放入老人的掌中,老人拿穩後卻用另隻手將她的手緊緊捉牢!
 
  「老爺爺?」
 
  「莫驚、莫怕…」他笑了笑,「大小姐心腸好,讓老瞎子替妳摸摸骨、探探命……」摩搓著指掌間微涼的小手、卻又是真實的體溫,「大小姐的手偏冷,是慣常如此?」
 
  「是,爹爹說我體性偏寒,怎調養都調養不好!不過也就手腳發寒這點小毛病。」
 
  「妳怎沒跟我說過?」素還真一把抽過風采鈴握在老瞎子掌中的手細細審視著。 
 
  「不礙事嘛!」
 
  「什麼不礙事!明天起得好好幫妳調理身子,我就不相信用藥宴還無法根治。」
 
  「藥宴!?」娃娃頓時苦著一張臉,可憐兮兮的唉道:「聽起來很麻煩又很苦啊…」
 
  老瞎子徐徐喝了口熱茶定了心神,緩緩一笑:「若說這手腳發寒的毛病,老瞎子這倒有一帖偏方!犯不著花大把銀子煉製歸耆建中、桂枝葛根,每日以玉桂兩錢、甜酒一杓加水三碗熱飲,自可溫脾補腎、散寒止痛!大小姐不妨試試?」
 
  「甜酒?這帖方子聽起來是甜的?」
 
  「是啊~不僅是甜還挺香的!大小姐有興趣?」
 
  「嗯…我開始覺得手腳冰寒也挺不舒服的……」
 
  「真是拿妳這丫頭沒輒啊~」素還真笑著伸指彈了彈娃娃的前額,愉悅的看著她捂著額、嘟起嘴同他嗔鬧。
 
  「好了、好了~這麼晚也該睡了!妳不睏老人家可累了。」玩夠了後一把捉住娃娃兀自搥打不休的雙手,素還真笑著看向了身旁的老人,「老人家,夜已深冷我帶您去歇息吧?」
 
  「多謝公子和大小姐。」
 
  「應該的,您不必這麼客氣。」
 
  「是啊!老爺爺今晚好好休息,明個兒再說故事給我聽?」
 
  「好、好…」老瞎子笑了笑,心頭有了主意。
 
 
  那晚他躺上久未碰觸的舒軟床榻,卻是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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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絃歌不輟、人聲喧嚷,這是老瞎子對雨重樓的第一印象,還有…那股揮散不去的濃濃雨味……
 
  「我們到了。」年輕公子的聲音響起,似是愉悅地帶著笑。
 
  「這裡是?」
 
  「雨重樓,江南一帶最富盛名的茶樓酒肆…」話未完,小二熱情的招呼聲傳來!
 
  「唉呀呀~這不是無悼公子嗎?快快請進,二樓的雅座還幫您留著啊!」
 
  「多謝你小二,不過今天不上雅座了。」
 
  「啊!?」小二看了眼素還真身旁攜著二胡,一副江湖說書人模樣的老瞎子時露出了瞭然的微笑!
 
  「知道了~定為您安排個稱心的位置!」
 
  「多謝你。」素還真笑著塞了錠銀到小二的手裡,「今天跑堂表演些什麼?」
 
  「唉呀~這可不巧啦!那拉二胡的王二瘸子今個兒恰巧病了,堂裡正愁著安誰上場呢!」
 
  「那可巧了!我身旁的這位老人家可是說書能手…不如一替!?」
 
  「如此甚好!無悼公子您可真是及時雨~」
 
  「好說了。」素還真微微一笑,扶著老瞎子踏入了雨重樓。
 
 
  機靈人的小二撿了個歌樓裡的中心位置安排坐下後,隨即送上了新一季的茶譜,「公子今日不妨點個君山銀針?方從岳陽運來呢!」
 
  「老人家喜歡喝些什麼?」素還真笑了笑,詢問身旁老者。
 
  「公子決定便是,老瞎子也不懂茶,貪杯香潤罷!」
 
  「那就嚐嚐新一季的君山銀針吧!小二。」
 
  「馬上來!客倌倆還須添些茶食嗎?」
 
  「芸豆糕、桂花糖酥、赤糖糯米糰子跟三椒長生果各來一盤。」
 
  「好的!阿貴啊~快同食堂師傅說一聲無悼公子來啦!」
 
  「欸~別添麻煩了!」素還真無奈的蹙了蹙眉,今日不同以往選的是二樓廂房內的雅座,他一頭醒目的白髮夠受人注意了!如今再加上小二一嚷嚷更加感受到一樓大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雖說,這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無悼公子哪的話~這食堂師傅們各各期待您的指教呢!」小二的一席話讓素還真的無奈更添三分…不過就上回美名指教實則稍稍挑剔了一番,這兒的食堂師傅們倒個個虛心求教當他是品鑑師傅就對了?
 
  
  是說…吃得出桂花松子糖裡松子培味的時間太過真有那麼厲害!?一線生好友…素某的嘴刁你要負起大半責任啊……
 
  『你這豈不是反果為因!!』耳旁似是傳來多年好友的反駁,素還真愉然一笑!看著前方小二端著茶食與一大盤種類繁多的〝鑑賞品〞快步走來。
 
 
   水沸三響,他執壺傾手劃下一道流泉,水色的紗幔翻飛,在品香的一瞬間,熟悉的歌聲和著茶韻蔓延──
 
 
  「君知否…江南雨重重……」
 
  他注意到了身旁的老者抽動著雙耳、渾身一震!
 
  讓你看到了誰、又想起了誰嗎?他笑著無聲自問,劃下另一道流泉。
 
 
  雨姬的歌聲淒幽婉轉、似是柔弱纏綿卻又字字句句、深深切切的敲入心坎裡,不願想起的、牢記不忘的,無法再探卻一直存在的某個地方…他想,這或許就是所有人流連忘返的理由,聽過一次便難忘……
 
  
  「要贏可真需費番功夫了…」他笑了笑,握住老瞎子不斷顫抖的手,「老人家,您的故事正如她的歌。」
 
  「我…」
 
  「您有您的堅持、我有我的理由,但我想應是目的一致?」
 
  「你知道!?」
 
  「不盡然…」素還真揚起高深莫測的一笑!「若真要說個具體的理由,不過想將您的故事聽完…您也說過,我倆相遇是天意。」
 
  「哈!」老瞎子朗聲一笑,幾經人世滄海桑田、他四處流轉漂泊,久到幾乎快忘了──他的故事從來就不只為了餬口。
 
  「老瞎子的故事啊…」呷了口熱茶潤喉,老瞎子忽地提氣一震!「你可要聽仔細了!」
 
  
  歌樓裡的客人們還沉浸在歌聲的餘韻中,向來誰也未曾在乎接續的表演,不過是些襯景的音樂填補雨姬下回演出間的空寂,那群樂師們從來只是烘托──雨重樓裡的管事翻著千篇一律的記載,正欲提筆…大廳人潮密集處,傳來了令人無法忽視的胡琴聲!
 
 
  管事詫異的由二樓廂閣往下望去──白髮的公子拉著琴曲,沒有舞台、沒有喧鬧的開場介紹,胡琴聲悠悠的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個人說──我的眼裡只有天下!!」蒼老渾厚的嗓音揚起,如雲破天開響徹整個雨重樓。
 
 
  那不過是個江湖易見的小小插曲、關於英雄式的兒女情長…卻是叫誰念念難忘、顛沛流離也要守住的誓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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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刀風箭雨裡廝殺,盲劍一出無人可擋!
 
  人體的斬裂聲、鮮血的溫熱感都離他很遙遠,在眼前浮現的是他畢生所愛的女子盈盈笑靨。
 
  他笑了起來,敵對的眾人一陣驚懼!那是太溫柔的神情,不適合出現在殺戮戰場…
 
  『我是否…曾在你眼裡?』
 
  那夜的酒、那夜的月光他都還深深記得,唯一模糊的是女子的臉,他混沌未明的過往人生裡唯一的清晰。而那時的他說了些什麼?
 
  「我的眼裡──只有天下!」
 
  他嘶吼著繼續向前廝殺、不分敵我,他是把盲劍。
 
 
  「盲劍?我看你不是瞎子啊…」女子輕輕笑著拂過他眉眼,他伸手一把緊緊抓牢。
 
  「盲劍者盲、無有六親…這是師父傳我的話,也是我的命……」
 
  「我不懂。」
 
  他戀戀難捨的放開她的手,撫觸著從不離身的劍,幽沉無光、映不出任何景象,一如他的過往。
 
 
  『無心、無情、無義、無懼,盲劍因此天下無敵…正因看不見,於是不存在……』
 
 
  「我是不該有牽掛的…」他低低一嘆,卻換來女子歡快一笑!
 
  「當牽掛說出口時就存在了。」
 
 
  為著她他不再是一名盲者,他看了看手裡的劍,決定放下…如果當時她不問那句話……
 
  「我是否曾在你眼裡?」
 
  在放下劍之前他永遠是個盲者,於是他撒了謊。原以為她懂的,雖然他從未說出口──選錯了時間別離、選錯了問題……問個瞎子妳美不美,注定得到的是心碎的謊言。
 
 
  視線漸漸暗了下來,女子的笑靨連幻視也不存,他什麼也看不見的拼命揮砍!是他刻意選擇了不見她的離別,為了遵循盲劍的旨意與誓言──無心、無情、無義、無懼──無所罣礙、天下無敵!!
 
  
  當他再度自渾沌間睜開眼,戰場上只餘他一人,明月遍照滿地嫣紅,他拖著疲累至極的身子走向回家的路…
 
  就快了、到時請妳再問我一次──
 
  一個踉蹌,他被人一湧而上的架起!
 
  「你們!?」
 
  他的同志們個個面無表情的將他架至總會的刑場,背著熊熊烈火,他敬如兄長的副統領轉過了身。
 
  「你可知罪?」
 
  「兔死狗烹何罪之有!?」他獰著笑、忽然明白了一切…
 
  「若夠忘恩負義、剛剛便會要了你的命!」
 
  「不要命?你要什麼!」
 
  副統領神色複雜的抽起他的劍:「盲劍啊…盲劍!你可問過自己飲了多少血?不單仇敵、還有多少自家弟兄!!」
 
  「這就是祭出盲劍的代價!你們早就知道的!!」他不甘的嘶吼,盲劍者盲、刀劍無眼,避不過死又何怨!?
 
  「既然盲者如廝,你又留眼何用!?」副統領冷著聲、揚起手一揮而下!「來人~烙瞎他的眼!!」
 
  他開始瘋狂的掙扎!無奈早已脫力的身子使不出任何力氣,他看著豔紅熾熱的鐵鉤一步步逼近…
 
  『在你的眼裡…』女子的嗓音輕輕的響起、帶著期盼、帶著渴求。
 
  住手!!!
 
  那是來不及再次挽回的清晰,將成他往後人生裡永遠的模糊。
 
  他在鐵鉤入眼前看見了裙襬飄飄──然後劇烈的疼痛與永恆的黑暗降臨。
 
 
  他拄著劍,外型就像把破布包的柺杖,流浪在一個又一個村莊間…五年、十年…當他終於又踏上那夜別離的城牆,身旁好心的少年說著他所不知的歷史──起義的那夜裡出了反賊,村裡無一人生還。
 
 
  「聽說是被把名喚〝盲劍〞的不祥之劍給滅了!那劍嗜血無眼、敵我不分將人全殺光了!」
 
  是嗎?原來是這樣…那她呢?那夜翩然的裙襬是幻是真!?也給盲劍給滅了嗎……
 
 
  他的疑問始終沒說出口,飄流四處他始終說著同一個故事,聽到最終的好心人啊!請為我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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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個有意思的故事!」隨著擊掌聲響起,原是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輕響皆可聽聞的大廳瞬時燃起了喧鬧!     
 
  「雨姬姑娘!」
 
  「是雨姬!!」
 
  水色的裙裳委地摩擦出似雨聲響,她款步走向前來,慵懶得如朵雨後朝顏般嬌柔!悅耳惑人的嗓音低笑道:「正想是誰人的二胡曲子這般繾綣勾魂,王二瘸子就算是練上個千百年怕也不及!」
 
  繪著靛青的眼尾一勾一挑!雨姬笑的燦爛:「原是無悼公子~」
 
  「雨姬姑娘讚謬了。」素還真淡笑拱手為禮,雨姬盈盈回禮後看向了一旁的老人。
 
  「老先生的說書十分精彩哪!令人身如其境好不悵然…」雨姬執起了老瞎子的手,纖柔指掌碰觸著枯老粗厲的雙手時感受到對方的猛然一震!雨姬揚起了興味的微笑。
 
  「感謝二位今日替雨重樓帶來如廝精彩的表演,不如就由雨姬作東?好好酬謝二位!」
 
  「那就…」
 
  「不必了!」眾人不無愕然的看向老瞎子,老人悠悠一笑!「老瞎子與公子尚與人有約,感激姑娘美意!」
 
  「是嗎?那雨姬就不強留了~」仍是笑意嫣然,雨姬揚手招來了貼身小婢,從錦盒中捧出了朵錦緞藍鈴親手替老瞎子別上,耳畔輕語的聲量不大不小,恰巧一字不漏的讓身旁的人聽個明白!「這無悼公子啊~似是每次都這般來去匆匆的…上回欠了雨姬的曲子、這回欠了雨姬的酒菜!老人家可要幫我提點、提點…莫忘了約期啊!」側首似笑非笑的看了素還真一眼,「公子不會因此再不上雨重樓吧?」
 
  「雨姬姑娘說笑了!」
 
  「那麼,雨姬恭候二位再臨~」水色紗袖翻飛,雨姬輕靈一福!「靈兒、小二,恭送貴客!!」
 
  「無悼公子、老先生一路慢走。」名喚靈兒的小丫頭乖巧的捧著紙傘送至了門口。
 
  「謝謝。」素還真笑著接過傘,一旁的小二跟著遞出妥善打包的茶食糕點,「公子~也別忘了雨重樓的食堂師傅們還等您下次指教呢!」
 
  「看似越欠越多了?」素還真笑的有些無奈。
 
  「相欠也是種約束的期待啊~」靈兒甜甜一笑!
 
 
  塞了些碎銀到小丫頭的手裡,他攙著老瞎子踏上歸途。
 
 
  天未暗,微薰的燭火燃散著異香,雨姬獨自一人走上了響廊,一踏一響、一踏一響…廂房裡多少隻耳朵凝神細聽、多少期待……
 
 
  她站在綠竹剪影的紙扉前輕問。
 
  「森羅,在嗎?」
 
  背後傳來多少嘆息…
 
  「雨姬大人?」柔柔的嗓音響起,纖白素手推開門扉,綠衣女子嫻靜微笑。
 
  「我今天聽著了個有趣的故事!突然想跟妳聊聊~」雨姬艷麗的笑著走入,輕倚上床榻接過對方奉上的清茶。
 
  「是嗎?是個怎麼樣的故事。」
 
  「關於一個男人、一把劍──」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由一人的視野所構成,更何況其中一方還是個瞎了眼的男人?
 
 
  「我的眼中──只有天下…」
 
  女子記憶裡的背影,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故事開始了。
 
 
  雨姬靜默地飲著茶,聽著森羅的故事,相同的情節、相同的人,但她聽的不是個眼中只有天下的男人仗劍行俠、快意恩仇,而是個癡心女子伴著個永不回頭的男人,等待一句遲遲未來的肯定承諾。
 
 
  「偏偏我就死不了心…終日想著念著還是再見他一面……」森羅低垂著頭,晶瑩的淚水未及滑落便被擦去。
 
  「為了這種男人…不值得!只是等待真就夠了嗎?」雨姬纖指輕抬森羅小巧的下顎,「若真是如此就滿足,妳不會還留在我這…」
 
 
  窗外暮落,飄著異香的燭火忽熄、森羅原是溫婉懵懂的表情一變!
 
 
  「她騙妳的!就是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於是我找人烙瞎了他的眼!什麼為大義犧牲?我讓他盲了眼、也盲了心──」陡然拔高的尖銳語調裡揚著瘋狂的快意!
 
  「我就是想聽妳說這些才來的呀~夜重!」雨姬嬌聲歡快的笑了起來,眼前的女子仍是一襲綠衣,只是烏髮染上水色閃著瑩瑩異光,雙瞳也轉為妖異的血紅。
 
  「他說他看見了妳呢!妳到底…在不在那呢?」揚手灑去了茶水,濃烈的酒香偎了過來,夜重與她共飲著觴酒,笑談過往。
 
  「是在也不在哪~妳問森羅、還是夜重?」
 
  「是誰都不重要!那男人認為是他的救贖,心心念念著一直追尋…聽說現在他的眼裡妳還笑得像尊觀音菩薩般救苦救難吶!」
 
  夜重止也止不住狂笑了起來,她回想起那一刻,男人的神情、男人的話語…
 
  「呵~雨姬,那我就跟妳說件更好玩的事!那男人啊──」
 
 
   救贖存在?那時的倩影是幸福的幻覺,還是殘酷的實像…你真看見了?你真聽見了?我微笑了……
 
 
  不都說是──盲劍者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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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一直在你的面前……
 
 
  他渾身顫抖的驚醒!有著什麼在腦海裡流竄叫囂…老瞎子不住的摸索,終於抓住了盲劍!
 
 
  雙眼劇烈的痛了起來!
 
  背著火光的雄偉身影──那是副統領。
 
  帶著恨意彷彿拆解般拉著四肢──是昔日同伴。
 
  飄揚著翠綠裙襬在月下亭亭而立──誰的唇角似語非語?
 
 
  「森羅…那時妳在嗎?」
 
 
  模糊了、再也看不清了…我只依稀記得妳是微笑著……
 
  一如過往溫柔。
 
 
  「那男人啊──」
 
  親手殺了我呢!
  
 
  誰在對鏡狂笑?鏡裡鏡外相似容顏,黑瞳含淚、血目亦然。
 
  錦緞藍鈴漾起了點點微光…雨姬低笑著又唱起了歌……
 
 
  一大清早,素還真在微雨的庭院裡遇著了老人。
 
  「我的任務結束了…」
 
  昨夜他拉著胡琴,老人對著娃娃再說了回那個故事。
 
  「您若願意,住下來也無妨。」
 
  「不了…這其實不是個人住的地方!」
 
  「啊?」
 
  「昨日那姑娘的手…同那娃兒一樣冰寒呢……」
 
  「這又能代表什麼?」
 
  「哈哈哈哈…」老人仰天狂笑,「原來你也是個瞎子!同老瞎子和這把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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