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江南雨重－重－夢魂不得關山遠呀！負盡多少離人淚。江南時－雨－重──」
歌女蒼涼的嗓音，一字一句切切地唱著古調，無絲無竹，單和著窗外一陣響過一陣的傾盆急雨；那曲似覓得雨音隙間般哀哀地透了過來，更顯得淒幽婉轉。
聞聲不見人，那輕悠悠的餘音再度被雨聲掩去…收回了驚嘆，他回神拂開了簾罩，倚欄觀視。歌樓裡聚滿了客，重重雅緻的廂閣，屏除了雜鬧喧囂；由上向下望去，中央的空地今日搭起圓形的舞台，台上立著雕工細緻的支架，捆縛著卷卷雪白紗綢。
「雨姬姊姊請公子賜歌！」身後傳來軟嫩童音，小婢恭謹的呈上錦盒。
他笑著，拋出錦緞藍鈴，一曲再開！
「江南時雨──」古調靡靡，輪迴無盡。
相似的曲音、不同的風韻，一唱三嘆、反覆吟詠……
誰的負心、誰的多情？
壹
「倒真有股重雨阻人的味道…」白髮客人順著曲音，纖長的指節輕扣著桌面。
「可不是嚜！」一旁伺候的小二忙不迭送添上了茶水，「這可是咱們雨重樓──重雨、響廊、喚魂觴的絕景之一啊！」
「怪不得不是風就是雨，感覺起來好像常被困在這。」白髮客人笑著端起杯盞輕嗅了嗅，「下回可得躲遠些！」傾指飲落滿杯悠閒。
「唉呀呀～那是您與小店有緣嘛！」
「還真是好生麻煩的緣分！傷財又傷神。」
「客倌怎這說…」饒是機伶的小二也愣了愣，隨後話鋒一轉！
「這重雨響廊上回已跟您介紹過！就這喚魂觴是客倌第一次聽吧？」
「是啊，一開始還以為是菜名。」
「呃！？」
素還真斜睨著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的小二，心中莫名有了快意。本來嘛！上回在這足足多耽擱了三個時辰才回去，下場之悽慘不言而喻…現下他是想也不想再次經歷，還是快快了事打發的好！
『真是難得的壞心眼！』欣賞夠了小二竭盡心力千迴百轉最後還是腸思枯竭的表情變化後，素還真慢條斯理的開口續道：「不說笑了！既為貴店三大絕景之一，想必幕後自有他一番故事…」
「啊，客倌說得極是！」總算進入正題了。
「客倌您聽過嗎？咱們江南自古就流傳著喚魂的傳說…」
「你不是要講喚魂觴嗎？」素還真有些頭大的開口詢問。
「唉，客倌！就像上回我給您說的，這江南的名景名物都有他各自的傳說。傳說衍生著故事、故事牽續著傳說，層層相疊、環環相扣，這就是江南最吸引人的地方！」
「因為這裡充滿了無數的故事與傳說，堆疊成地方的記憶，淵遠流長…」素還真很是無奈的接著小二未盡的話語，「所以客倌，您若是想聽喚魂觴的故事，就不可不知喚魂的傳說！你想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客倌說的對極了！」小二興奮的一擊掌，叨叨絮絮地接著說道：「真真是不簡單啊！纔聽過上回我給您說的，便把小二一口絕技全學了去！前途無量啊…」
「多謝誇讚，他日落魄時還請貴店收容。前輩！」
「唉呀呀～好說了！」店小二愉悅的一甩肩布，毫不客氣的自素還真面前落座。「就聽客倌您剛地一聲前輩喚，小二我說什麼今天也要把喚魂的事跟您說個十足十！絕無藏私！！」
「那還真是感激不盡。」略顯無奈的支手撐額，素還真望了望窗外。
雨勢依舊滂沱…
貳
霧雨濛濛、茶煙裊裊，小二呷了口熱茶，清嗓話道原由：「咱們這江南啊～山川秀麗、地靈人傑，說是人間天堂也絕不為過！但世事萬物總難全，正所謂天意難考！這差就差在這雨啊…」
「是說今年又遇了早梅吧！」白髮客人想起了初到江南時，也有個小二同他這般說過。
「客倌說的沒錯！怕就怕在這早梅連了春雨、晚梅接了風水，那可是要鬧大災的！！有一年啊偏不巧就給遇上了…水淹十日、民不聊生，更糟的是那年大河改道，這水勢暴漲一舉衝垮了水門！！唰啦唰啦淹了進來～～眼見著幾個村里即將滅頂，這縣令太爺啊～不知打哪請了個能人！率領了一班石匠、水師打樁入河。這奇就奇在這木樁、大槌上都包了層黑布，那能人呀是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揭了布！誰揭了誰就準備倒楣啊！！這大夥也就依言行事，只覺得這蒙了黑布的大槌幹起活來特別的有勁，不出十天半個月就把水門全給補牢啦！這全城鎮村的百姓們對能人是感激的不得了哇，大夥集資集力，讓那能人兩手空空的來，滿車滿載的去！可就在這能人離去不久啊，一群人莫名奇妙的全死啦～客倌您猜怎麼著？」
小二口沫橫飛的說了個落落長，舉杯一飲乾盡了杯底茶。得意地覷著那素來伶牙俐齒的白髮客人，盯著他愣愣的答不上半句話來！
「哈哈，饒是客倌如此博學多聞也猜不著了吧？別說客倌沒聽過！您就算問遍了全江南的小二也沒能幾個說的出啊…」
客人依舊是沒發話，任小二自顧自的說了個盡興！心思早飄的老遠……
這傳說他其實是聽過的，不過不在煙雨江南的茶樓酒肆，而是在北方，那個同樣擁有水鄉秀麗景致的…不夜地庭園……
記憶裡，少女一襲紅衣豔豔，聲如玉磬般溫脆動人地為他說著異地趣聞軼事。直到很久很久後他才知道，少女所描述的，一直是故鄉──
「…在能人走後，眾人越想越不對，就由村里幾個聲望名人ㄧ齊揭了布！赫然發覺，那槌上、樁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這才知曉著了〝喚魂〞的道。」
「不知是怎麼個著法？」
「說穿了也沒什麼，自古流傳術士們只要對受害者的名字、毛髮或衣物作法，便可使人發病、甚至死去，並奪其靈魂精氣為己所用。那能人恐或施的就是這類術法！將人名貼在槌與樁上，藉以竊取其生命力導引成動力…如同獻祭的人柱一般──」
「你覺得這樣…公平嗎？」斂去了笑，少女定定的看著他，「像人柱、獻祭之類的儀式時有耳聞，就為了多數人的平安喜樂，犧牲少部分無辜的人！我不懂決策者的心思…像〝犧牲〞這樣的事……」
幽然的語尾輕輕斷了去卻又是那樣的堅決，或許自那一刻起他便選擇了逃避──所謂犧牲。
參
「若用上的是死囚罪犯、地痞無賴，想必朱姑娘就不會如此忿忿不平了吧？」他笑了笑，試圖化去她眼底的尖銳，「換個角度來想，同樣是為了多數人，犧牲少數人！不過是作法不同罷了…」
少女嚥下了即將出口的話，低頭略為思索後笑了笑：「看來是我太過鑽牛角尖，把話說擰了！」親手再斟了杯茶奉上，「算是向素賢人賠罪，無條件送上關於〝喚魂〞另一個傳說。不知素賢人聽是不聽？」
「難得的無本贈禮，自是洗耳恭聽！只是事後可別讓秋分丫頭又鬧的ㄧ物換ㄧ物。」
「我還不知道名滿天下的素賢人這般愛計較！」
「哎，小心不食本！我在這虧得夠多了。」臨帖、題詩、賞文、弄辭，怕是他一世閒情皆消磨在此…
「是嗎？」伸手勻了勻凝墨，她笑著捕捉素還真無奈的盯著堆疊的書畫，復又嘆笑的表情。
「其實那是關於──」
「關於…女孩子家的小秘密！粗心大意的男人們特要留意～尤其像素賢人這樣的人！可小心千萬別被拐了去！！」
「秋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看著秋分又奉上ㄧ疊剛裁好的紙，滿臉得意！
「小姐可別怪我來的不是時候！剛剛我分明聽到有人喚了秋分丫頭ㄧ聲，才急急忙忙跑過來看是不是又東缺西少啦，省的傳出去〝名滿天下〞的笑話！！」
「貧嘴！」朱雀雲丹笑著睨了秋分一眼，「這般不莊重傳出去才怕是名滿天下的笑話。」
「素賢人看似不會道人長短之人啊！是吧？素‧賢‧人──」
「是、是、是，秋分姑娘這賢人的帽子ㄧ戴，劣者怕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了！」素還真打趣的應道，贏得秋分滿意一笑！
「好啦、好啦！秋分合該就此告退～素賢人，接下來小姐說的話你可要仔細聽分明喲！莫錯了女孩子家地心思啊…」
「秋分！！」有些氣惱的看著秋分向兩人ㄧ福後迅速離去的身影，朱雀雲丹薄紅了臉，斂首輕聲道：「這丫頭說話沒輕沒重的，還請素賢人別放在心上。」
「無妨，我倒是對這個傳說越感好奇了！」
「被那丫頭ㄧ攪和我倒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了…」偏著頭有些嬌嗔的神態，朱雀雲丹難得孩子氣的笑了：「倒也真是些女孩子家的心思！聽說，有了心上人的姑娘們在離別時總會討取對方貼身的事物，凡舉身體髮膚、衣物、配飾、筆硯無一不可！相傳只要將心中所思、所想對著物品常常喚著、唸著，他日良人必會早歸，即使魂遠關山也得入夢來！更甚者，幻化其魂魄形體相伴左右。自古便有關於離魂的諸多傳說，像是〝倩女〞、〝芙蓉曲〞、〝迷青鎖〞等大抵都與喚魂之術脫不了關係！只不過江南的女子們癡了些也積極些，怕良人日遠遊心無從相喚，那改喚對方回來總行了吧！素賢人說是不？」
「好可怕…」
「咦？」
「聽起來跟咒殺、操控術之類的差不多。」
「呃！？」
他發誓！當時絕對不是故意的…只是很單純的脫口而出第一印象罷了……
然後那時還是朱雀雲丹的采鈴，總是優雅微笑的臉上一閃而過錯愕的可愛神情，和突然從一旁樹叢中衝出指著他破口大罵〝不解風情〞的秋分，成了他一輩子永難忘懷的風景。
肆
「客倌？」
「沒事，你繼續說吧！」
小二愣愣地看著久久不發一語的白髮客倌漾出了好生溫柔的微笑，心底納悶的直想──這客倌恁地奇怪！聽到人家都死光了居然還笑的出來！？
不加理會小二頻頻投來的怪異眼神，素還真仍是持著愉然笑弧聽著他曾認為〝可怕的跟咒殺術沒兩樣〞的、關於江南女子的小小心思。
但後來費盡心思的究竟是誰？那打江南逆流北上的少女也未曾開口向他討取過什麼，倒是自己胡亂的硬推去不少？
『反正采鈴也挺配合便是了…』他不禁悶悶的想起，那是他們之間橫亙已久、所謂的──藉口。
當素還真再度踏入不夜天時已無當初悠閒，幾番起落、生離死別…但他仍是用那般不經意的口吻推拒著現實。
「金太極、風雲琴、龍骨聖刀…總覺得近期我常往不夜天跑？」
「可惜都不是些閒事。」朱雀雲丹執起紫砂壺，傾指將漫著花香的茶水徐徐注入杯中。
「妳確定？」他笑著舉杯相敬，晃樣水光中一身紅衣的她似笑非笑的悠然入座與他對飲，卻在飲落數口後凝然望向亭徑彼端──金烏西墜，該是燃燈的時候了！秋分……
「確定…沒人備紙墨了……」朱雀雲丹默默的收回目光，笑意淒然。
素還真無言的飲盡茶水，不見回甘的喉頭有著莫名苦澀。
「這裡是…不夜天……」當闇夜不甘與沉默對峙湧進亭閣，素還真輕輕揚手，華火依序燃起燈暖。
「而我是──朱雀雲丹！」當她在燈下重新展顏歡笑，他說服自己只是燈影紅了她的眼。
「還記得妳曾在這說過〝喚魂〞的傳說嗎？」似是不在意的轉移話題，他側首賞著盞盞紅燈隨風搖曳出不夜的繁華。
「那個〝可怕的操控咒殺術〞？」輕笑自耳後響起。
「這般愛計較，就不知上回予妳拭淚的手巾還在不在？」
「說到這個…我把它還給你！」
「朱姑娘？」他愕然回首對上她仍是笑意盈然的面容。
「別再來了…不要留下任何東西在我這兒成了你的藉口……」淚水卻止也止不住的沿著彎然的笑弧滑落。
素還真輕輕拿起已然熨整的巾帕，溫柔的貼上朱雀雲丹的臉龐，隔著橫豎交結的絲念，緩緩拭乾她滿臉淚痕。沉聲允諾：「等我拿回龍骨聖刀，〝素還真〞將不再見妳…」
朱雀雲丹無言的笑著，隔著巾帕偎入他掌心的絕代風華，僅存淚水紛落後斑爛的美麗。
伍
他之後到底有沒有再見她？有、還是沒有？素還真沒有，那現在呢？
她隔著一地散葉與他對望，未加冠束的白髮飄然拂亂那人盈滿無辜笑意的眉眼。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父子倆都一個樣。」風采鈴無奈的鬆了鬆手中提籃，嘆息似地笑了。
素還真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自動接過提籃，晃了晃裡頭紅豔豔的山果。「我聽兒子說，只要在山裡〝不小心〞迷路，會有好心的女恩人招待宿食一晚！」
「所以說這次是迷路的山客？」盈盈轉身返往來時路，偶爾停下身探採所需蔬果。
「請說我是為了收留吾兒之恩特地前來答謝的父親。」他隨著她的腳步往林中走去，隨意地談笑應答。
「妳也該不會真招待過什麼山客吧？」
「你說呢？」
「不可能！這裡除了熟人沒人上得來。」
「所以我說你呀…」
「嗯？」
「真是個愛找藉口的人……」素還真無言默然。
風采鈴回首細細審視，上回是植林叟、上上回是樵夫、再上上上回是…？數不清了！這人總愛找各種理由、藉著各種喬裝上山探視，之後再有意無意或是非常故意的留下些蛛絲馬跡讓她明白他來過。一次、兩次還覺新鮮，六、七年下來只剩無奈！
「怎麼這次的偽裝這麼少？」她笑著伸手撫上他的臉，暗暗在心底嘆息──曾幾何時她也開始怕起他用真面目來面對她？或許因為那總代表著──
「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妳說…」他輕輕覆上她的手，貼緊。
她帶著了然的笑意對上他的眼，柔聲問道：「續緣呢？他沒跟你一起來？」
「前輩找他有事。」他牢牢捉著她的手，直直與她對望。然後…這次是她先別開了視線，因為素還真眼底太過清澈的絕決……
他們沒有再多說什麼，素還真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直到她再度回視，淚水盈然。
「我絕不會讓妳犧牲！」素還真一字一句說的鏗鏘有力，雙手卻再溫柔也不過地拭盡她臉上所有淚痕。
「我也絕不會讓我們的孩子犧牲…」她回以同樣堅決，試圖微笑安撫，縱使止也止不住淚意潸然！
水痕交錯下已然斑駁的美麗仍是如此令人感到憐惜，素還真卻選擇狠狠別開眼──靜默無語，他旋身往林間小屋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始終沒放開她的手。
陸
夜風息息，薄意寒涼，草上夜露漸侵裳沉！他仍是隻手撐地仰望滿天星斗，寰宇蒼穹無垠，真算不出個結果？
「這麼晚了還不睡嗎？」暗夜地影染上一隙暖黃復又消退，他回頭看著她朝自己走來。
「聽妳這麼一問我倒真有些累了！」露出孩子氣的燦笑，拉她至身旁坐下後老實不客氣的往她膝上躺去。
「給我的？」素還真取過風采鈴手上的輕裘暖掛，環著她的肩披上，餘下的剛好垂覆自身肩頸。
「謝謝…」舒適的略略翻了身，他伸手有一下沒一下把玩起風采鈴烏黑亮麗的髮辮。
「剛剛在看什麼？」她輕輕撫開素還真額前凌亂髮絲，淡笑問著。
「我在觀星。」
「有什麼結果嗎？」
「反正一定是好結果…」素還真沉了聲，聽見她幾不可聞的嘆息。
「素還真…」風采鈴低低喚著，不見回應，那人早已側首闔眼。
「素還真。」一字一句明明晰晰，她輕輕的又唸了一遍。
「能不能別叫這個名字？」好半晌他才緩緩睜眼。
「那要叫你甚麼？」
「例如…孩子的爹？」他那日去村里義診時聽到的，很是新鮮！
刻意地忽視他眼底突然湧上的熱切期盼，她淡淡笑著任他捉著她的手。
「逃避，是不好的行為。」感覺他的手再緊了些，她安撫性的貼覆上另隻手，月下的笑靨是歷經了萬水千山後的澄澈清明。
「我覺得素還真這個名字很好…」
真的很好，雖然這個名字背負了太多的沉重。她也曾想過，如果選擇了捨棄是不是就無須面對今日的窘境？但終究只是虛無的弔詭辯証，如同她無法捨棄任何一個自己…無論是朱雀雲丹、或風采鈴……
「可是我已經厭倦！」她第一次聽見他話語裡的疲憊。
「我現在…很想逃……就我們三個人逃到不知名的天涯海角。」
「但總會被〝素還真〞找到的，所以我們那兒也去不了……」因為太過了解，所以她輕輕的抽回手，改撫上他眉間密密愁痕。
「我剛剛…」
「嗯？」
「說笑的。」
「我知道。」
他舉起雙手遮住眼，好讓彼此看不透此刻真正的表情。
離別的時候，晨霧重重、濕涼寒冷，他解下外掛披上她細弱的肩頸。
「我把它留給妳了！」
「又來了…早說過別再留下些什麼。」背著他柔柔響起的低語似嘆似笑。
「已經來不及了。」他自她身後貼近，枕上風采鈴濃密滑順帶著淡淡香氣的秀髮，在她耳畔沉聲說道。
「還記得，當初妳跟我說過喚魂的傳說嗎？」緊緊環著她，連同披掛一塊向自己偎近，彷彿藉著擁抱就能證明自己還有挽留的權利。
「記得…想跟我要些什麼嗎？」放棄掙扎，風采鈴放鬆了力道倚入他懷中。
「不是應該妳跟我要些什麼嗎？」
「素還真…」她無聲嘆息，「那傳說我是不信的，怎說出來你倒信得緊？」
「妳不相信！？」
「對，我不相信！所以…」或許這是最後的別離，她該把一切說清楚。
「請你也不要相信……」
她緊緊揪著蓮掛卻始終背離著他，不再回頭！
「終究是個無稽之談罷了！為了這麼無聊的事你浪費了多少藉口？」
「采鈴…」
「離開吧！前輩那還有人在等你。」挺起背脊她掙開他的臂膀往前走去，或許就是那樣絕然與堅毅讓他失去所有挽回的勇氣。
「我走了。」他道別，這是唯一一次聽不見任何回應。
「妳自己…保重！」素還真在心底暗暗嘆息，采鈴難得固執起來還真的什麼也聽不進去！他無法多去探問與解釋所謂的信與不信，橫亙在他們之間永遠的藉口。
終究是迴身轉向彼此背離的道路，在最後一次回首時，逆風冽冽揚起她一頭青絲，翻飛的雪色蓮掛淹沒了他記憶裡一慣的嫣紅，與飄忽過耳那幾不可聞的──
「一路平安…」
柒
「…於是江南便流傳著藉由〝喚魂〞就能永遠留住心中所愛的人，真是可憐天下癡情男女呵！」
「那麼死人呢…」
「耶？」
「如果我要喚的是已死之人呢？」
他對她的回憶至此終結無法再延續，茶煙裊裊，那日山上忽湧起的大霧也渺渺，他仍清楚的記得，將掛氅覆上采鈴纖弱的肩頸時，一湧而上的厚重晨霧瞬間讓他有了即便是如此鮮明的嫣紅，也將為素白所凐滅的幻覺！所以當下他選擇了緊緊擁抱。
「我把它留給妳了！」
留不住該留的，留下了不該留的！她最後的命運也如他當日的錯覺，像隻艷紅血蝶般僵死於寒冷的蓮華之下，淒映著雪白……
「客倌…您？」
「沒事。」素還真淡淡笑了笑，放上了一錠銀。「謝謝你的故事，很精采！」
「欸欸！客倌…那還不是故事！那──」
「只是傳說罷了！無稽之談…」他的笑意裡開始有了苦澀，曾幾何時他跟她一樣選擇了不再相信？素還真拾起了一旁的傘離座起身，眼前簾罩忽地伸進了一雙手！！
纖嫩白皙的柔荑翻掌一掀，大敞的簾罩晃樣間水藍的身影已然款步入定！
「公子！」柔媚女聲嬌滴滴的響起，素還真疑惑的望向來人──
靛青的顏料細細地覆蓋了整個下眼瞼，再順著眼角向上輕挑！一勾一抹間描繪出一雙翦水秋瞳。那女子有著張姣好面容與玲瓏有緻的身段，惑人的嗓音低低：「您賜的歌，還沒唱完呢！」此時他才赫然發覺眼前女子竟是方才幽幽唱著喚魂殤的歌女。
「雨姬姑娘！」一旁小二忙不迭送斟了茶奉上。
「不必了！」雨姬笑吟吟的推拒，「公子要走了？敢情是嫌咱們雨重樓小二故事說的不夠精采？」
「雨姬姑娘！還沒說到故事呢！現在只到了傳說…」雨姬淡淡睨了一眼，小二囁嚕著不敢再發話。
「那便是嫌咱們小二太多話了？還是雨姬唱得不入您耳？」
「都不是。」素還真淡笑作了個揖，朗聲說道：「實為劣者尚有要事在身，辜負了姑娘和小二的才藝實為可惜！」
「既是如此，雨姬也不多挽留了！望公子一路好走～」笑著趨上前，再遞上了朵錦緞藍鈴。
「靜待您下次光臨！」水色紗袖翻飛，雨姬姿態輕靈一福！「小二，恭送貴客！！」
「雨姬姊姊…」
「靈兒？」
雨姬斜臥於二樓雅座，向外望著素還真漸行漸遠的身影。
「不要緊的！」無謂的一笑，她攬過身旁小婢，揚聲唱起了續曲。
君知否，江南雨重－重－夢魂不得關山遠呀！負盡多少離人淚。江南時－雨－重──
妾只願，江南雨傳－傳－喚君魂名伴身邊啊！且共觴酒解嗔怨。江南時－雨－傳──
「你一定…還會再回到這裡……」似是不經意地拋出錦緞藍鈴，落了地的錦緞沾上了雨水漾出點點異色藍光，雨姬滿意的輕笑！
「因為在這未盡之章裡，還有你和她的續曲。」
慕曦語起於２００５／９／２０
未盡於２００５／１２／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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