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4日 星期日

【劍挑紅顏映殘妝】章九

 

  今日帝京大街上又現洶湧人潮,原因無他——天家賜婚的玉面侍郎終於要偕相府千金回門啦!

  隨著鑼鼓喧天反馬的隊伍魚貫而出,侍郎今日一襲紅衣簪花,雖不若迎親那日隆重卻也是俊逸非凡,騎在白馬上朝祝賀民眾微笑示意的模樣,當真不負京城快婿第一人的美譽。

  圍觀者中只有茶樓上的吏部眾人開心不起來,只見吏部侍郎恨恨地刪減書稿邊罵道:「早不回門、晚不回門偏偏挑這時回!我明日打算出的《白蓮一枝春帶雨》最新章節為此全亂了……」

  一旁同仁聽了連忙安撫:「吾等出此戲作本就真假參半,他回他的門、你編你的文,何須為此亂了原有編排?」

  「可我想盡量貼合實情創作,過不了自己這關吶……」

  見著自家侍郎抱頭哀鳴,吏部員外郎義憤填膺地提筆拿過剛裁好的紙喝道:「侍郎大人切莫傷懷!我的《雀戲白蓮誤中宵》正巧寫到了回門,這就提筆咒他被相爺為難、國舅欺侮、新婦淚別舊愛——」

  「哈啾!」

  騎在馬上的素侍郎冷不妨打了個大噴嚏,並行在側的崎路人貼心地替他遮去眾人目光,而另一邊的慕少艾則遞了條手巾過去還趁機把了把脈。

  「呼呼,萬幸尚無風邪入體的跡象,我想你只是單純與天蝶盟犯沖。」

  素還真用滿是藥香的巾帕擦了擦臉,癟著嘴滿是無奈地說:「豈止犯沖……這趟回去怕是要再臥床三日!回頭交代枯葉幫我把積累的公文拿到侍郎邸來,還有燕渡關跟正傳那的消息崎路你也別壓著,都送到我這裡來彙整吧。」

  「我怎麼不知道天蝶盟竟還有督促你辦公的本事?」

  「沒辦法,誰叫今天成婿之禮結束,素某就迫不及待想回返朝堂大殺四方!自然該把各方的情報資料補上。」

  「哈!看來有些人準備倒大楣嘍。」

  言談間一行人已來至相府門外,一身紅衣的血吻蝶與梟蝶並立於門前相迎。素還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躍下馬,朝兩人拱手行禮,「小婿見過三叔、四叔,今日偕新婦回門,有勞尊長久候。」

  回應他的是素來牙尖嘴利的血吻蝶,微勾的唇角盡顯涼薄笑意,「平安回來就好!姪女婿病了這些日子,我同你三叔生怕你遊街遊著便從馬上栽了下去,自是一早便戰戰兢兢地在門前守著等攙人,沒想你還能從馬背上順利跳下來,想來這身子骨應算大好了,甚為可喜呀!」

  「小婿多謝四叔關懷。」

  在旁看著這兩人惺惺作態共演翁婿盡歡的模樣,崎路人覺得自己簡直要窒息!偏頭瞧見梟蝶也是一臉的嫌惡跟不自在,頓時心頭平衡了不少。

  噁心不分敵我!終結素還真和血吻蝶自損八百傷敵一千場面話攻擊的,是隨著落轎聲響現身的朱雀雲丹,姑娘今日一身吉服、行止間環佩玲瓏盡顯鸞和之音,在秋分的攙扶下朝血吻蝶和梟蝶行了個大禮。

  「朱雀雲丹拜見三叔、四叔。」

  「快起來!」血吻蝶急急迎上前去將姑娘扶起,看著她終是忍不住心疼地嘆了口氣,「妳義父在後花園等妳,父女倆這麼久不見自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講,四叔陪著妳去吧!」

  「朱雀雲丹也甚為想念義父,如此便有勞四叔。」姑娘淡淡揚起一抹笑,不忘新婦本分地望了素還真一眼,意在徵求對方同意。

  素還真含笑頷首以答,姑娘這才欠了個身隨著血吻蝶離去,慕少艾湊至崎路人身旁附耳低語:「唉呀呀,這姑娘禮數周全到我都替她覺得累!你說,這是花了多少心思訓練才磨出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我認真覺得她比血吻蝶更難纏!最麻煩的還是虛實難探,我動用了大理寺資源卻還查不清她的底,目前所能掌握的全是天蝶盟那自己放出的消息。」

  「呼呼,那我們是轉身回去重啟調查,還是陪素還真赴他的反馬鴻門宴?」

  言畢兩人一同望向素還真,那人正言笑晏晏地對著滿臉凝肅的梟蝶套近乎,崎路人忍下替那人鼓掌外加吹哨助威的衝動回道:「我瞧他一個人應付得挺好,橫豎在旁也是陪著對梟蝶那張難看的老臉,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也是,如若今日是寒貴妃設宴我還有興趣相陪,換了這麼個橫眉豎目的大老粗,只會令人食不下嚥。」

  「那等會上快活樓吃完茶點後,再陪我回趟大理寺吧?燕渡關跟正傳尋了些和迷心術有關的藥材回來,正好交予你研究。」

  「哈,如此甚好。」

  崎路人和慕少艾尋了個機會同素還真打過招呼後,便勾肩搭背地在那人滿是幽怨的目光中遠走,至於上了快活樓後堵到正埋首創作,素侍郎同相府千金風月小話本的吏部眾人,則又是後話了——

 

    ※   ※   ※

                     

  朱雀雲丹孤身一人穿過重重迴廊,來到隱於西苑的後花園,一路想著血吻蝶離去前掩不住喜悅的暗示——她如履薄冰、謹小慎微的苦心經營,終是讓他們盼到了這天。

  古槐樹下燈蝶罕見地手裡拿著小話本看得正歡,聽見足音抬頭睨了她一眼,復又翻了幾頁書後適才笑道:「妳這回任務倒是完成得超乎預期的好。」

  「朱雀雲丹幸不辱命。」

  看著跪伏於地的女子,燈蝶趨前抬起她的臉,「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嗎?」

  「大教主若無其他吩咐,便依著原初計劃誘使素侍郎調查白虎山與玄武城舊事。」

  「除此之外呢?妳自己就沒有其他想法?」

  「沒有。」

  燈蝶滿意地縱笑出聲,鬆開手坐回太師椅上撫掌長嘆:「看來月瑤這幾年花在妳身上的功夫也沒白費!我最討厭的便是自以為是的聰明,妳倒是懂分寸。」

  「棋子無心才能真正為主所用,朱雀雲丹不敢或忘。」

  「哈,最後囑妳一句——盡可能地和素還真交好,要讓他同情妳、可憐妳,知曉妳是純良無害的,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組織這幾年沒讓妳髒過手,不是顧念著同老二的情分,而是我需要一個徹底乾淨又無辜之人,能在必要時刻成為素還真的捨不得,這才是妳真正的價值。」

  聞言姑娘淡淡笑開,依舊是那樣不卑不亢地答道:「朱雀雲丹不敢妄言但必竭力所及,素還真之所以難對付,就在於必要時他連自己都能捨了!一個連自己都能捨棄之人,我無法保證自己能成為他的捨不得,就算真成了,在必要之時怕也只能淪為棄子。」

  「妳倒通透,但人心終歸是肉做的,即便要捨,能讓他嚐上幾分剜心刨骨之痛也就值了!他們那些正道成天滿嘴情義,若有悖於此必受千夫所指,綁手綁腳的正方便我們下刀。」

  「朱雀雲丹謹遵諭令。」

  「甚好,妳辦事得力,之前應允妳的出了這園子便能得見。除此之外,現在的刀獸和劍禽也歸妳吧!必要之時汝等定會與組織有所衝突,身旁若全無人能抗衡素還真怕是要起疑……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戲呀,便是要這般虛實難辨的,方能唱得精采!」

  朱雀雲丹俯首思索了會,再抬眼時笑盈盈地改了稱謂,「女兒多謝義父提點與恩賜。」

  「孺子可教也,去吧。」

  燈蝶待到那抹纖弱紅影徹底消失於眼簾,揚手放出蝴蝶文傳訊後嗤笑道:「老二啊……莫怪大哥無情,方得自由便要你粉墨登場。可這齣戲沒你還真唱不下去!列位看倌備齊,就待你開場詠一曲絕唱,也算全了這最後的兄弟情義罷。」

  而與此同時,素還真與梟蝶同困於回門宴上,喜眉笑眼慘對橫眉豎目。

  素還真表面言笑晏晏心內叫苦連天!天蝶盟快來個人救救你們不善言辭的三教主,從開宴到現在為了逃避話題酒沒停過,害他只能以茶相陪……都說酒過三巡、茶過五味是該散宴,快隨便來個什麼人都好打破這難堪的僵局,再這樣下去他要喊老丈人燈蝶了!

  而梟蝶滿臉凜若冰霜心中罵罵咧咧,將素還真一干人等的祖宗挨個問候了遍!相府裡人都死哪去了?老四有事離席再不濟也還有個彩紋蝶是能說會道的,開宴說完吉祥話後跑出去望天是望個啥意思?再這樣下去他要借酒裝瘋打死眼前這個便宜姪女婿了!

  就在兩人瀕臨崩潰的臨界點時,彩紋蝶推扉而入躬身稟報:「三爺、姑爺,相爺不堪離情回門宴便不來了,要我同侍郎大人說一聲:既結了兒女親家,過往種種一筆勾銷,縱有萬般不快也要以這天家親賜的姻緣為重!只要小姐平安喜樂,朝堂之上翁婿自然齊心並力,共為吾皇創不世之霸業。」

  「勞煩替我回稟相爺,素某自當以天賜良緣為重,刑部乃為秋官,金聲只震不義之徒,相爺若行正道翁婿何愁不同心?無需憂煩為此左右為難,你家小姐自然平安喜樂。」

  「在下必會一字不漏地將侍郎之言回稟相爺,今日再別親恩小姐定是同相爺一般傷懷,還請侍郎速去迎回小姐好生安慰。」

  既是傷懷何不留下住個十天半個月再回去?啊,一輩子不回來他其實也挺樂意的……拆散人家父女情深這事多缺德啊!何苦要他硬擔這罪名。

  若不是知曉對方定會拿古禮和天家當藉口擋回來,素還真其實想過就這樣順著彩紋蝶的話應答,不過囿於現實他也只能想,嘴上說的仍是那句「煩請閣下帶路」。

  待素還真離開後,梟蝶止不住心煩地看著滿桌動也沒動的團圓菜,悶頭喝起酒來。隨手新拍開一罈飲下,才發覺是自家老二和老四最喜歡的花月紅,平素他總嫌這酒不夠烈,這回卻任伴著花氣的酒香緩緩滑過舌齒——今天,確實是個團圓的日子。

  屋外隱隱傳來鼓樂,梟蝶知道燈蝶精心排佈的戲開場了,今日的戲碼定會讓長情又重兄弟的血吻蝶歡喜!只是再怎麼扣人心弦、情致纏綿的好戲,落幕後終是避不過曲終人散的命運。

 

    ※   ※   ※

                     

  出了後花園後朱雀雲丹加快了疾行的步伐,她知道自己此時種種失態皆在燈蝶的算計內,但她並不在乎!沒有軟肋之人無法更好的被組織所利用,若能將燈蝶所謂弱點囿於一人反而對她有利……

  朱雀雲丹驚懼地止住深入這個想法,忍下反手給自己一掌的衝動——為求生存與完成任務,曾幾何時她連那人也列入了與燈蝶的博弈之中?明明最初只是單純的望他安好,但入局後太多算計,她竟連那人能對教主們有多少牽制也擺上棋局籌謀。

  「妳知道我一直竭力阻止妳沾染組織事務的原因嗎?」

  那人帶笑的嗓音穿越遙遠過往重現於腦海心間,依稀伴著寬厚大手包覆幼時自己小小指掌的餘溫。

  「因為我不夠聰明?」

  「不,正因為妳太聰明,一但沾惹了算計怕是要沒完沒了……妳太想把別人的託付做好,我就怕妳一個不小心行差踏錯把自己也丟了!人啊,還是單純些才能得自在快活,我帶妳回來從不求什麼報答,妳不需要為了誰而爭氣與優秀,妳只要開開心心的做妳自己就夠了。」

  往事翻湧而上,她在淚眼矇矓間望見了迴廊彼端,血吻蝶攙扶著白衣散髮的那人於她面前緩緩走過。

  她張開口卻始終沒能喊出那二字,只是跪落於地朝那人行了個大禮,血吻蝶附耳同那人說了些話,對方搖搖頭沒回身望過她一眼……

  眼見朱雀雲丹長跪不起,血吻蝶有些著急、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二哥你不知道,姑娘她為了你……」

  靈蝶咳了數聲揚手止住血吻蝶未竟的話語,終是嘆息著開了口:「起身吧!地上涼。既已作出選擇,還望妳莫忘初衷、自多珍重。」

  「朱雀雲丹……謹遵教誨。」

  聞言靈蝶苦笑了數聲,嗓音不若往昔溫潤,一字一嘶啞地艱難說道:「那個承我教誨的姑娘從不叫朱雀雲丹,若妳能再找到她,幫我同她說一聲——她從未欠過我什麼,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我其實一直知道自己是晚了一步的那個人……事到如今妳我兩清,去做妳該做之事,此後山高水遠,但求各自安好。」

  「是。」

  朱雀雲丹努力抑下泣音與顫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作別,她知道那人定是對自己失望透頂!她的所作所為完全辜負了對方苦心多年的努力,不僅沒能活成他所期盼的樣子,連自己也捨棄了……

  此時一直被攔在一旁的秋分,終於被解了穴推出來,她踉踉蹌蹌奔至朱雀雲丹身旁跪下,朝靈蝶背影喊道:「二教主!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您就回頭看看我們小姐吧?」

  那人聽到她的喚喊似乎淡淡笑了,聲音也柔緩了幾分,「相見爭如不見,彼此徒增傷感罷了……小秋分,想守著妳家小姐就要先顧好妳自己,若連妳也丟了,她就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好好保重啊。」

  言畢他再沒任何留戀的示意血吻蝶繼續往前走,待對方終於將自己扶上馬車才力竭癱倚著軟榻嗽咳連連。

  「二哥!」

  「無妨。」

  他好不容易平復喘息朝血吻蝶擠出個笑,卻只換來對方蹙額愁眉的埋怨:「二哥,你這對姑娘又是何苦……」

  「再說下去我就要找你算帳了,她就這樣拿自己的性命和終生幸福去交易,你也沒攔著?」

  血吻蝶一看靈蝶神色便知要糟,期期艾艾辯解道:「我、我知道時她和大哥的交易已經成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助她成事。姑娘性命有我保著肯定無憂!至於終生幸福嘛……好歹她嫁的也是京城快婿榜上第一人,素還真就算不中用也還算中看……」

  「哼!玉面侍郎素還真又如何?一個滿是算計的姻緣能有多少真心……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方才就同彩紋蝶在不遠處看戲?她都跪在那了也沒見人出來扶,小秋分都比他真心。」

  明知有人在看戲我瞧二哥你也唱得很上勁啊……

  血吻蝶內心頓感五味雜陳,急忙轉開話題賠笑道:「有我看著定不會讓姑娘在素還真那受太大委屈的,二哥你就寬心靜養吧,瞧瞧臉都氣黑了看著好嚇人啊!」

  靈蝶深深嘆口氣,似感睏倦地抹了把臉續問:「我之前託給你的那兩只小鴿子還養著嗎?」

  「自然好生養著!二哥可是想將牠們帶上?」

  「嗯,送我出去後你定不日便須回返京城,我一人山居寂寞,多對解人意的小鳥兒陪著也好。」

  「我這就去取來!二哥可還想要些別的?」

  「不了,快去吧!行事隱密些。」

  「好!」

  待血吻蝶走遠,靈蝶再也壓不住體內傷勢嘔出黑血,看著掌中毒血他邊擦邊笑了起來,「氣到臉黑?我看血吻確實是歡喜瘋了……燈蝶怎會真如你所願顧念兄弟情義放我離開?他是算計著我顧念你直到最後一刻啊……」

  取出燈蝶交予的能暫時壓制毒發卻又加深毒性的藥丸,靈蝶盤算了會仍是仰頭服下——已經丟了一個姑娘他不能讓血吻蝶也賠了進來!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那個人了。

  「我現在,還真只剩一線生機等你來救了……」

  靈蝶閉眼調息不多時便待到血吻蝶歸來,將鳥籠安置好後他一路聽著那天真又長情的兄弟,邊駕車邊同他說著閒隱山居的風光與皓月,彷彿此去不為割袍斷義後的避劫,只是在江湖風波外等待某日金蘭再聚、把酒同歡的光景。

  靈蝶聽著聽著終是忍俊不住,輕笑出聲調侃道:「四弟,我有沒有說過,你自從同織夢師在一起後越發會做夢了!」

  「才不是夢!我很認真的……」

  「是是是——」

  見靈蝶斜倚著軟榻似是不勝疲倦闔上眼,血吻蝶自發地閉上了嘴,任車輪轆轆駛向各自的浮生幻夢。

 

    ※   ※   ※

                     

  時間回到稍早,在另處迴廊隔著段距離,看完自家新婦同他人上演離愁別緒的大戲後,素還真含笑朝彩紋蝶問道:「這就是閣下所謂的再別親恩、不勝離情?我瞧著對象不對啊!」

  聞言彩紋蝶勾起唇角,帶著七分嗤笑、三分同情、外加兩分刻意,正好湊足了十二分譏諷應答:「侍郎以為——小姐嫁你為了什麼?」

  「這嘛,我想自然是為了……」面對這般赤裸裸的挑釁素還真也沒惱,只是將清雅笑意更添了幾分,適才款款續道:「劣者這上天下地舉世無雙的好皮相。」

  「啊?」

  「誰教劣者不僅為當朝股肱耳目,更為京城快婿榜上第一人!自是這樣的身分你家小姐才堪配。皇上賜婚那日就說了,不忍我宵衣旰食以致容顏有損、聖心難悅,這說來道去終歸是為了劣者的皮相著想。」

  「照侍郎這般說來,坊間那套《禍世妖蓮亂寰宇》裡寫的以色事人,如今我倒有些信了。」

  「吾皇志趣清雅國之棟樑多為妙人,事關泱泱大朝的臉面豈可不顧?能以色事人總比有些人不識相來得好!聽聞閣下至今未能入朝,怕是要在這面上多下些功夫。」

  「你!」

  素還真一個拱手止下彩紋蝶未竟的話語,「你家相爺想讓我瞧的我都瞧見了,這便攜新婦歸家,回侍郎邸的車馬就備在門外,不必勞煩閣下相送!劣者就此別過。」

  言畢,素還真穿過迴廊逕直朝還跪著的朱雀雲丹主僕走去,他彎下身朝姑娘伸出手,難得款語溫言道:「地上涼,快起身吧!我們回家。」

  姑娘紅著眼愣愣地抬起頭望向他,素還真登時覺得小話本裡常寫的,被美人淚目迷了心竅還是挺有幾分道理。

  他握緊姑娘略顯冰涼的指掌,和秋分一同扶著她起身朝門外返家的車馬走去。一路無話,回到侍郎邸後素還真也僅是交代秋分照顧好她家小姐,並要朱雀雲丹早些休息。

  「有什麼天大的事都等心情平復了再說,正好趁今晚想想明日一併告訴我,妳如今名義上是我的新婦,即便是在相府受了委屈我也會幫妳討回來的!」

  「多謝夫君關懷,朱雀雲丹失態了。」

  素還真擺手笑了笑,「如今已回到侍郎邸,妳我都不用再作戲了!先前約好的稱呼記得換。朱姑娘,方才素某所言皆為真心,有什麼委屈妳今晚理理,明日再聊吧?早些安置,院裡的小廚房隨妳們用,若今天太累不想做菜,要秋分提前同一線生說,以後便於各自房裡用膳,沒外人在就不必折騰了。」

  「多謝侍郎體恤,朱雀雲丹不勝感激。」

  姑娘躬身偕婢女同他行禮後依言轉身離開,他凝著那抹纖弱紅影心中有了計算,大步流星地往一線生屋裡走去。

  素還真碰地一聲推開推開房門,果不其然瞧見除了一線生外,慕少艾跟崎路人正窩在桌前嗑瓜子,旁邊還有個方開了一層的快活樓食盒。

  「你們都在正好!省得我同一件事重複說。」

  然後素還真邊嚼著三人剝好的瓜子,邊吃上快活樓的玫瑰酥餅加油添醋地將今日回門種種說了個遍,尤其是終末那場大戲——

  「什麼!你說天蝶盟刻意讓你發覺朱雀雲丹嫁你另有苦衷,關鍵點還是為了其他男子?」一線生聽後無比激動地跳了起來,不小心磕到桌角差點沒掀翻滿桌茶食,素還真眼明手快接過食盒,撿了塊紅豆紫米糕邊吃邊含糊應答。

  「嗯哼。」

  一線生齜牙咧嘴捂著膝邊呵斥:「身為人家正經夫婿你就這麼點反應?欸等等,這情勢發展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慕少艾抽著水菸幽幽補充道:「和《白蓮一枝春帶雨》的設定有七、八分像。」

  「對!」一線生恍然大悟一擊掌,激動得顫著手指向素還真問道:「你你你——是不是心裡現在覺得各種不是滋味?」

  「不會啊。」

  「休要狡辯!不要害羞,人生發展有時真的挺像小話本的我懂……」

  「一線生好友,你小話本真的看太多了。」素還真嘆了口氣正色說道:「素某再次同你鄭重澄清,知道姑娘是為了他人而選擇下嫁,我不僅不會感到任何不悅,反倒心頭還鬆了口氣。」

  「你這是要反套路而行吶……」

  「就跟你說了素某的人生不是小話本!現在既然知曉朱雀雲丹軟肋何在,我們就能化被動為主動,當務之急便是查出那男子的來歷跟下落。」

  「那把他給找出來之後呢?」

  在素還真回答之前,一線生腦中飛快地閃過幾個可能的答案,從掌握了姑娘的心上人加以威脅、到暗地裡收拾可能的情敵、再到聯合那個苦情男子反殺天蝶盟——各種話本裡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二男爭奪一女、姑娘芳心搖擺不定的套路劇情,正如暴風般猛烈地衝擊他老人家的心房!

 

    ※   ※   ※

                     

  誰知素還真略略思索後,僅是一派神色悠然地笑答:「自然是吸收利用後再成全他們啊。」

  「啊?」

  「啊什麼,人家姑娘都犧牲成這樣哪有不令人動容的?對方若是個有擔當的好男子,自然不會計較她嫁過我這件事!此舉不僅成人之美還解了我的危難,你說這有什麼好不是滋味的?」

  「那若姑娘所託非人呢?」

  「好歹朱雀雲丹也算我名義上的妻子,把那辜負她的混帳教訓一頓後,只要姑娘安分守己我們侍郎邸養她!」

  「說得好!」

  終於聽見句稱心合意的話語,一線生只差沒熱淚盈眶地鼓起掌來,相較於老友的過份激動,素還真有些疑惑地將目光投向另外兩位友人問道:「是說崎路跟少艾你倆今日怎麼特別安靜?」

  慕少艾同崎路人互看了眼後深深嘆口氣,「呼呼,老人家衷心建議你過幾日回朝找吏部算帳時,還是別去招惹他們家員外郎為好……」

  「啊?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崎路人從乾坤大布袋裡掏出一疊文稿遞給素還真,「我們今早上快活樓時正巧遇到吏部那群不務正業的,順手抄了吏部員外郎的《雀戲白蓮誤中宵》,最新進度恰巧寫到了回門。結果從你被相爺為難、國舅欺侮、新婦淚別舊愛無一不中!我同少艾方才越聽越心驚,這員外郎堪比鐵筆神算一寫一個準吶,我看以後還是少惹微妙……」

  素還真黑著臉翻起文稿,閱畢嘖了聲呿道:「吏部那群改行去寫小話本還不夠,接著是不是打算兼做卜易談星、扶乩筆籙的營生?」

  「哈,看他們筆下你同朱雀雲丹的小話本,個個寫得煞有其事彷若親聞,我都懷疑他們真請仙拜佛開了天眼!不如吏部這幾本我們定時抄來參考參考,朱雀雲丹的意中人也不用查了,靜待下回《雀戲白蓮誤中宵》揭曉即可。」

  素還真漩眉微蹙瞋了崎路人一眼,「怎麼,連你這個大理寺正也打算不務正業?還看什麼小話本,聽完素某的受難記後該出門查案啦!」

  「要查也該多給幾個線索吧?你那新婦舊愛長得是圓是扁畫來參考一下,你聽見她喊他什麼了嗎?」

  「我當時隔著段距離一邊還要應付彩紋蝶那廝絮絮叨叨,姑娘同對方說了什麼我還真沒聽清,只瞧見朱雀雲丹全程跪著、磕了三個響頭同對方道別後還哭了……」

  「磕頭?唉呀呀,聽這態勢不太像對意中人,素還真你的如意算盤怕是打差了!」

  「淚別舊愛不磕頭的嗎?」慕少艾一語中的,素還真聽後明顯愣了愣,摩挲著下顎沉思起來……是啊,縱觀歷朝各代小話本,好像真沒哪家姑娘同意中人磕響頭道別的?

  思來想去,朱雀雲丹紅著眼眶、楚楚可憐的模樣莫名又浮現於腦海心間,素還真驀地起身,將剩餘的糕餅瓜果全收拾成一盒提上。

  「不行!我覺得自己等不了明日,這事得速戰速決才行。」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素還真已然躍出門外走遠,崎路人撥了撥滿桌瓜子殼嘆道:「不是啊,去找他所謂妖女問話,有必要把茶點全拿走嗎?」

  「呼呼,一線生你瞧有戲!以前對上姑娘素還真總一閃二躲三無視,現在竟然還懂帶個伴手禮去了。」

  「我說少艾呀……你同一線生怎麼還沒放棄把他倆湊成對啊?我看素還真不過就是奉行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帶個食盒好問話而已。」撥了半天找不到一顆漏網之魚的瓜子能嗑,崎路人翻了個白眼覺得越發煩悶。

  慕少艾眉眼彎彎伸手輕敲了他腦袋一記,「聽吶一線生,這裡也有顆木頭腦袋!」

  一線生苦笑著邊收拾滿桌狼藉邊搖頭嘆道:「噯,我看今晚就燉上鍋豬腦和豬心,看他們吃了能不能早日開竅。」

  「記得再添點淮山跟杞子,他倆一個被嫌外強中乾、另個查案勞身焦思正好補補。」

  「你們夠了喔!」

  崎路人沒好氣地撥開慕少艾在他頭上造亂的手,覺得吏部那群人寫的小話本是不是真有什麼邪門之處,不然怎麼除了素還真外,連慕少艾和一線生兩人也愈發地同書裡一般走火入魔起來?

  自詡為侍郎邸中唯一沒受風月小話本影響之清流、打死不參與將素還真同妖女湊做堆的崎路人,此時的他還不知曉,人生有時往往比小話本曲折——在不久的將來,會有比吏部的夢筆生花更加離奇之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慕曦語 寫於  2020/12/30~202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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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打個丈人好過年!素某的人生才不是什麼小話本,妖女根本不喜歡我!她只是想學小話本套路我~╮(′~‵〞)

 

  給某侍郎,記住你現在說的字字句句,等日後有人來搶親時記得要大大方方成全人家唷~^.<

  嗯,終於在農曆年前填完了章九、打完了丈人,然後我才在該靈蝶沒啥戲份,難得登場怕是比梟蝶戲份還少,他就快樂地自己給自己加戲了……好喔,讓我們謝謝名義上另一位老丈人XDD

  然後這回的血吻蝶依舊是我的快樂泉源!人家都是在乎中看不中用,我們美感至上血吻蝶講究的自然是中~看~啊!能不能用隨便啦( 3)y▂ξ

  至於吏部就是一群不怕死的天兵天官XD揪~竟~吏部員外郎的詛咒能否成真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重嬰表示幫吏部眾人加雞腿!)

  然後那天翻開了之前規劃的章目表--說好了章九要把侍郎往死裡打!為何我們現在還在打老丈人!!?

  ◢▆▅▄▃崩╰(〒皿〒)╯潰▃▄▅▇◣

  進度比預期規劃來得緩慢,我二十章真的講得完這個故事嗎?(;)(以我的爆字量還是多預設個十章好了OTZ)

  下一章!等我忙完加班和年前大掃除,來打打心心念念的葉街使跟蕭姑娘的修羅場吧!還有求不得組的釵頭鳳公主也好久沒登場了……

  那麼預祝大家新年快樂!我們下回見~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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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線生機救末年

 

  是夜,素還真窩在一線生房裡認分地提起筆,照崎路人的吩咐努力回想,下午在相府見著的那人形貌畫線索圖——

  他邊畫邊想著朱雀雲丹含淚跪在那的情景,心裡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落筆也跟著意興闌珊起來。

  「好好畫!畫完了快去睡。」在旁幫著研墨的一線生忍不住叨唸,素還真自從打朱雀雲丹那回來後就一直陰陽怪氣的,整個人特難伺候簡直就是折磨他這把老骨頭。

  「她說這人是一位她極敬重的長輩,你信嗎?」素還真邊畫邊嘟嚷地問道,一線生打了個呵欠說:「信啊,血吻蝶也算她長輩,這年頭的長輩長得年輕些也沒什麼!」

  「……什麼長輩啊,看人跪在那這麼久也不讓起來。」

  「你怎麼知道不是姑娘自己想跪在那?」

  「我!」素還真頓時語塞,忿忿地完成人像最後數筆推到一旁,「我畫好了。」

  「我瞧瞧啊。」一線生拿起畫仔細端詳起來,嘖嘖數聲道:「我怎麼覺得這人的形貌跟氣韻有些眼熟?」

  「是嗎?被你這麼說我也覺得好像有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一線生舉起畫同此時正散著髮的素還真比對了一下,豁然開朗地笑出聲來:「我說這畫中人原來跟你還挺像的!怎麼,敢情畫時心心念念希望姑娘淚別的對象是你呀?」

  「別胡說!誰沒事把自己畫進搜索圖裡也不怕晦氣,我單純就是盡可能地還原我見著的那人形貌而已。」

  「那就更不妙了,姑娘的心上人身形跟你有八分像呢。」

  「都說了不是心上人!」

  一線生促狹地打趣道:「你氣什麼?我不過順著你早先的話說,下午回來時你不還很高興對方可能是姑娘的心上人,好助你解脫如今困局嗎?」

  「不管是心上人還是長輩,她可以有在意的人但不可以同我長得像……」

  一線生揉了揉明顯嘔起氣來的某人頭頂,安撫地笑道:「世上相似的人那麼多,你這樣太不講道理了。」

  「胡說!素某就覺得自己長得挺獨一無二的。」

  「是嗎?只有眉毛吧!其實修個眉染個髮後你跟崎路人就挺有兄弟相。」

  「呿,跟他像還不如說我跟慈郎像!」

  言畢兩人俱是一愣,拿起圖來回仔細審視了幾番後面面相覷。

  「一線生,你說慈郎現在會在哪?」

  「之前來信說要閉關修練,同玄真君一起待在黑暗道……」

  「是不是該請崎路去打擾一下?就說……幫素某送個喜餅?」

  「唉呀不可能啦!我們雖然許久沒見慈郎,可他之前不是還在幫忙查葉小釵的事情?」

  「嗯,就當素某心血來潮,反正託崎路去問問,說不定慈郎那會有其它線索。」

  「也是。」

  只是還等不到崎路人來訪,黑暗道就先被隻小鴿子驚破了寧靜!玄真君練功歸來時只見慈郎神色匆匆,收拾了藥罐跟銀針正準備離開。

  「天真?」

  「玄真師兄。」

  那人深吸了口氣要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對他扯了個笑,「我有急事必須即刻出關,黑暗道就勞煩師兄顧守。」

  「素還真被迫成婚這等大事都沒請得動你出關,如今怕是天要塌下來了?」

  「師兄我……」

  見那人連幼時對自己求饒的語調都被逼了出來,玄真君嘆口氣拍拍對方肩膀道:「罷了,罕見你如此,我不多問,去吧!」

  那人抿了抿唇千言萬語終化為一句,「玄真君,多謝你。」

  「這才是。難得聽你喊對,還有什麼囑託一併說了吧?」

  「若素還真或崎路人來訪,就說我在修練的緊要關頭不方便相見。」

  「好,自己小心。」

  知交多年玄真君沒多問原由,應承後替慈郎取過燈籠點亮,慎重地放進他掌中,「需要幫忙時你知道該怎麼做。」

  「嗯。」牢牢地握了下玄真君的手,慈郎揚起一抹真心的微笑,「想讓照世明燈有問題,還得先問過玄真君的無弦神弩。」

  玄真君端肅的臉龐難得露出促狹笑意,「先說好,我不介意你帶麻煩回來,反正處理慣了。」

  「真不愧為首席長男風範,只是教凌蒼聽到又該埋怨了。」

  玄真君揚眉揮了揮手作勢驅趕,慈郎便領著盞華光毅然遠去,黑暗道又恢復了一片闃闇,寂靜中只聞誰人微哂低語。

  「論起教人掛心,你們兩個都一樣。」

 

慕曦語 寫於 2021/1/24

 

↑依舊是我流的照世明燈跟靈蝶不同人設定XD都寫了慈郎怎麼可以不寫寫玄真君~弟弟、師弟都是弟,今天也是心甘情願操煩的一天(´▽`ʃ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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