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素還真擎著盞未燃的紅燈，緩緩朝玉波池畔的風遠亭走去，亭內石桌上擺著他鍾愛的鳳鳴琴和慣用的茶具、棋盤，誰人的貼心一目了然。
他笑著將燈懸上簷邊，火石燃起華光暖亮琉璃瓦，亭外白雪染映輝煌。煮衼欲烹茶，待水沸三響的空暇他撫起鳳鳴，琴聲悠悠勾起來日預見－－
當歲月將記憶消磨得僅剩片段，他對著棋秤卻怎麼也無法拼湊出那年下的最後一手……風動搖曳紅燈下的蘇穗，他就這般靜靜地坐著，一晌午便這麼過去了。
那是他最深的恐懼，回憶太短、餘生太長，他怕關於她的一切就這麼被歲月侵蝕散逸，於是放任她成了自己的隱痛暗傷，每過一陣便要狠狠發作一回，然後在鮮血淋漓中與她在回憶裡短暫的見上一面。
曲畢，素還真執壺沖茶，將浮著銀白隱翠的杯盞擱置在棋秤兩端，隨著茶葉舒展如雪凋墜，他下起與她之間的每一場棋局，黑白子排列著記憶與笑語，將她走的每一步再次深深烙進心底。
他下著棋邊與她絮語家常，數局過去素還真抬首暫歇，望向懸著的紅燈笑道：「對了，今年的團圓燈籠是我同續緣一起寫給妳的，說來可笑，當年這般混亂的局面，知妳有了續緣時我卻不只一次幻想過，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能手把手的教他習字，我們的孩子年歲尚小，手起筆落間總弄得我們父子倆一臉墨，然後妳端著水盆巾帕無奈的走來，我同續緣爭著給妳淨臉……誰知我這痴人說妄卻在今日成真，獨缺妳一個。我想，是因為我們的孩子都已經這麼大了的緣故吧？」
紅燈不語，他復執子又下了幾局，直到殘局終末，素還真拈著棋石想著，預見裡的自己是真想不起、還是不願面對他倆的終局－－
一子落定終成劫。
曙光將起，琉璃仙境裡的風漸漸大了起來，懸燈搖搖一如過往般將被自身的燭火燃盡，焰色融去了吉祥圖紋、團圓二字漸次成灰，他看著看著在炫目的火光與翩落的殘灰間，幻出那人烏髮紅衣的身影，於稀微晨光中朝他恬然微笑後，化為一地餘燼雪。
素還真手一鬆、擱在指間的棋石〝嗒〞的一聲，落在了棋盤上。
「怎麼，都這個時候了還與我為難呢？」
恰似新局再開，撫著更移的白子，素還真無比溫柔的笑了。
慕曦語 寫於２０１２／７／１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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