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笑看著時間？當百年不過一瞬間。
是誰輕言著離別？在那暮雨梨花的三月天…
當你成了時間的離人，時間便讓你不朽──
無從後悔、沒得追回，飄盪在無盡時光裡永恆的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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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夢境中悠悠轉醒，稜格窗外傳來再熟悉不過的雨聲。庭池裡空竹扣響著塘石、聲聲落…伴著階前點滴凝成了安眠的調曲，在這份沉穩的規律中、他選擇了再度闔上眼──
似是在水中漂蕩，順著悠悠洪流不知該前往何方？他是不繫之舟，僅有的指標是那一瞬的夢境，同他心底渴望過千百回的模樣……
於是在相似的雨聲裡他睜開了眼。
「該醒醒了，沒見過這麼大的人還會賴床的…」
朦朧裡那人笑的絢爛，有一下沒一下的推搖著他。顧不得仍渾沌未清的意識，他急迫的出手將之緊緊捉牢！隨著真實的體溫與柔軟的觸感在掌中蔓延、知覺也跟著漸漸凝晰起來。
而那人在短暫的詫異後，伸出另隻手拂開他額前散亂髮絲，於瞭然的微笑中柔聲安撫著。
「作惡夢了？」
「醒來了…要做什麼……」他惶惑不安的緊緊握著她的手，在虛虛實實的夢境裡掙扎。
「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那人嘆笑著上了榻偎向身邊，他攤開了掌將她深深摟進懷裡。令人安心的香味在吐息間瀰漫了開來，他將臉埋入她披瀉的濃密髮絲裡，喃喃說著，「我連現在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都搞不清…哪還顧得像不像？」
「真睡糊塗了！」
耳旁傳來銀鈴似的輕笑，他加重了力道牢牢環著她。
「妳老實告訴我，醒來…有什麼責任等著我？」
「你勒到我快喘不過氣了！」她有些埋怨的推開他，然後看著他緊蹙的雙眉嘆息似的笑了，「怎麼有人那麼愛沒事自找麻煩呢？」
「責任跟麻煩…不是我不問、不找就不在的……」
「那你麻煩可大了！」那人努力的板起臉，很是認真的這麼說著。
「我這個人一向很認命。」他回以同樣的正經嚴肅，卻發覺她微揚的嘴角不自覺的顫動起來。
「唔…今日下著雨，怕是不能採蓮收菱角了！你若一定要找責任擔，不然今日負責掌廚？啊，不成、不成！這樣我跟續緣會食不下嚥的！還是陪我下下棋、說說話就好了吧？」
「有這麼幸福的責任嗎？」
「有──而且還很多，所以別賴床了！」她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聲，伸指狠狠彈了他前額一記！
「你這個人是怎麼搞的啊？一大早就說了堆糊裡糊塗的傻話，怕雨壞了收成我們全家要喝西北風嗎？你現在就算冒雨去搶收你的寶貝蓮花也早來不及了！」
「搶收蓮花？」
「是啊，不然你一大清早搞得自己這麼緊張做什麼？」
他聽著她叨叨絮絮的說了些話，不外乎莊稼日常，然後終於放鬆了全身的力道跟著笑了。
「現在的我們平凡嗎？」伸手將她再拉向自己一些，他低頭凝視著她比黑曜石更為深邃澄澈的雙眸輕聲問著。
「很平凡啊。」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他看著她露出如水般瀲豔溫柔的微笑，努力壓下突湧而上的哽咽。
「在那個夢裡──我是個不平凡的人。」
「多不平凡？」
「嗯…我忘了……」他有些不服氣的努力回想，卻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就是非常的不平凡！」
「是人人敬畏的大英雄還是捉鬼道長？」
「最後那個答案妳打哪來的啊！？」
「因為你這人八字挺受三界眾生喜愛的嘛～」
「哪有！」他很不服氣的反駁著。
「沒有？那下回晚歸就別拿鬼打牆當藉口！」不甘示弱的抬首與他對視，結果不出三秒後某人自動心虛的別過頭去，很是埋怨的細聲碎唸著。
「反正不是什麼道長之類的就對了！對那個我而言，百年也不過一瞬而已…」
「照你這麼說來真不是個道長也該成仙了！」她好奇的將他的臉一把扳回，淘氣的笑著，「那我問你，我也是個超脫百年的人嗎？」
「妳哪有我那麼厲害！妳不過是個一瞬罷了。」
「嗯，怪不得是惡夢了…」她有些悶悶不樂的噘起嘴，「沒我陪著，那你不就成了形單影隻的離人。」
「離人？」
「你的時間那麼長，就你一個人要到哪去呢？」
「我…」
眼前忽然模糊了起來，他彷彿墜入了無垠無涯的時間裡，它讓他獨立不朽、卻也排拒著他再次進入，他所遺留的、珍愛的依著時間的航道走向盡頭，他卻轉不了身追回，只能不斷不斷的往前走。
「我也…不是自己願意當個離人的……」
身似不繫之舟，他在不自覺裡超脫了時間。不朽的生命雖長，但那些對他再重要不過的人們卻都成了渺如一瞬的微光，就算有天累了、倦了、停下了腳步徒剩茫然，他找不著回去的路…
即使真能逆迴從頭他也什麼都抓不住──
「沒關係的。」忽然有人牢牢握緊他朝前顫抖摸索的手，他回過神來對上她令人心安的微笑面容，聽著她如玉磬般溫潤的嗓音堅定地響起。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我也陪你當個時間的離人！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沒什麼孤單害怕了…」
「妳怎麼當？怎麼能當呢…」
「我總會有辦法的。」她捉著他的手，將溫熱臉龐偎入他厚實掌心、微笑後輕輕一吻。
「再睡一會吧？聽說專制你這種惡夢的方法就是再好好睡一場。」
「不是…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該做嗎？」額貼著額，他撐著越見疲累模糊的意識問著。
「例如陪我嗎？」她伸手緩緩覆上他的眼簾，「等你真睡醒了也不遲啊…」
然後他確確實實的醒了。
屋外是狂風驟雨，積滿了水的空竹停佇在塘石上再也響不了…安眠的律曲在最後一聲鏗然後結束。
他赤腳散髮慌亂不堪的奔入大廳，紅衣的身影轉頭對他燦爛一笑！
「哥哥，日安──啊！廂房裡漏了水嗎？你怎麼狼狽成這樣！？」
「我、醒了…要做什麼……」他喘著氣壓抑著緊糾心頭的莫名痛意。
「啊？哥哥今日不出門聽曲嗎！」娃娃偏著頭思考起來。
「不去。」
「那…不如陪采鈴下下棋、聊聊天吧？」
「嗯。」
他走上前去俯身緊緊擁住她。
「哥哥…你老實對我說，你昨晚做惡夢了對吧？」
早膳過後，花廳裡的紫檀木桌上擺起了黑白子，娃娃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沒有。」他朝星位穩穩的下了一子棋。
「還是…你半夜又聽到有女人在哭……」跟著放下一子後，娃娃攪著缽裡玉石製的棋子，想著想著又問了句。
「絕對沒有！」勾起不好的回憶，他狠狠下了一手斷。
「沒有就沒有嘛～」不甘的嘟嚷著，娃娃苦惱的看著棋局，索性罷手不玩了！
「沒那麼難解的！妳看，下這手不就解套了嗎？」知道自己出手過重，他有些尷尬的陪著笑。
「哼…」娃娃噘著嘴走回棋桌，「我不是輸不起！我是關心你。」
「我知道，對不起。」他笑著揉了揉娃娃一頭烏麗的長髮，「還是別下棋了！我去泡壺上回好不容易才買得的君山銀針，我們去滌纓閣觀雨聊天？」
「好！」娃娃拍著手歡聲的笑了。
泥製的小火爐上滾著水，黃花梨木的矮桌上擺滿了茶食糕點，原是伏在窗前賞著雨落花臺的娃娃忽然回過頭、輕悠悠的嘆了口氣。
「倒是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是個什麼樣的夢呢？」他放下新溫好的茶具，抬首專注的望著她。
「一個、關於旅人的夢。在她的世界裡，一年四季都是雨景。」
「一年四季都是雨景？」
「嗯，是個跟娘一樣漂亮，穿著水藍衣裳的姊姊喔！」
「可惜我只喜歡穿紅衣的姑娘。」
「哥哥！！」
他心情大好的捉著娃娃直襲而來的粉拳，忍俊不住的笑了，「好好好～不打岔！請續道其詳。」
娃娃抽回了手，瞄了眼空蕩蕩的茶具，「請人說故事都該有茶水費的！」
「妳這丫頭啊…」他取了些君山銀針放入紫砂六方壺裡，注入冒著氤氳白煙的湖心水溫茶，修長的雙手如行雲流水般的行進，嘴裡卻沒閑著，「也該先說闕折子壓壓聽眾的好奇心吧？」
「呵…」
娃娃甜嫩嫩的嗓音說起了故事，關於，一場暮雨梨花的別離。
那人沉沉道了聲珍重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她擎著傘看他慢慢走進暮色裡，枝頭雪白的梨花承不住雨露侵襲、凋殘了一地…
她撫著情人摘與她早發的血色紅芍，低低緩緩唱起了歌──
『離人怨、願離人，今宵雖散終有聚！他朝有期君莫忘…
將離酒、久將離，未唱陽關聲先斷！餘容沒骨思難量、總是愁腸……』
嫣紅的芍藥落了地，在遍地雪白裡格外孤寂，水藍衣裳的歌女旋過身去不忍再睹，拖著沉甸甸的步伐、遠去。
無論相遇別離總是下著雨…所以當她永遠離開那人後，從此只能活在雨季裡。於是她成了旅人，在時間的洪流裡追尋著一場又一場雨季，徘徊不去──
「為何不追上前去？」他飲著澄黃的茶湯，忽覺得苦澀起來。
「因為，離人太遠。」纖白的小手輕輕捧起磁杯，語調裡有著不合童稚的悵然。
「唉呀～反正就是她追不到，不老待在同一個地方怕那人回來找不著嘛！」恢復了一貫的明朗，娃娃小心翼翼啜飲著熱茶，心滿意足的笑了！
「其實…這樣也挺不錯的呢！雖然成了個旅人好像很辛苦，可是總能到約定的地點等著，所以不管離人再怎麼遠，總能有相聚的一天！哥哥你說是不？」
等了好半晌沒回應，她才發覺那人的眼神越過她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采鈴還有爹爹要等…哥哥你可別離的太遠啊……』
她在心裡偷偷嘆了口氣，臉上卻漾起了甜甜的微笑，伸出手朝對方眼前不斷揮著！
「哥哥你在想些什麼呀？」
他回過神來笑了笑，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我只是在想…我們。」
究竟是時間的離人，還是旅人。
慕曦語 寫于 2007/8/17～8/19（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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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副標──疑似花農夫婦的晨間對話！（誤）
各位～七夕情人節快樂！！＞Ｗ＜
唉唷喂啊～我居然真的趕出來了ＸＤ真是對不住重嬰嬰跟崎路人，最近原是馬不停蹄的趕著中元節的應景賀文（！？）【夜城】，沒想到被某個花酒喝很慢的傢伙給激怒到ＸＤ
反正一切都是七夕萌萌大明神的旨意！！素鈴王道不可逆啊～我這個人不被閃就會渾身不對勁！七夕就是要有賀文才圓滿嘛ˇˇˇ（夠了～你這個節慶控）
萌的太晚所以我寫的很趕，就請大家繼續多多指教啦！你看最好的證明就是我連後記都很短ＸＤ下回若是有空再來補〝娘親眼中的真實〞──颱風天裡的農家樂ˇ（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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