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回想，素還真看著眼前的四君子宴，不管有心無心，他與朱雀雲丹終須破了這局才能續論知交深淺。
那是如同過去數十個夜晚一般的餐後閒談，屋外下起鵝毛大雪，姑娘命人添了炭火與懷爐，他體貼地詢問對方是否要進屋，朱雀雲丹巧笑嫣然：「雪夜賞竹別有一番風情，侍郎若不嫌天寒，便陪朱雀雲丹於此亭中飲茶觀雪可好？」
「習武之人除非功體特異，否則多是不畏寒的。朱姑娘若有此雅興素某自當奉陪，只是天冷還是讓秋分丫頭去取件裘衣來吧？」
朱雀雲丹從善如流遣秋分入房取衣，亭中頓時靜了下來……除卻林葉間簌簌落雪與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他們誰也沒開口破壞這份寧靜安和，素還真沒想過自己也能在一盞茶中喝出歲月靜好的味道，還是跟身旁這個敵我未明的女子。
只是這個想法不多時便消散在小丫鬟輕快雀躍的腳步聲裡，秋分一手抱著狐裘絨毯、另手提著食盒歡聲嚷道：「大總管說天冷特意給侍郎和小姐做了驅寒的甜羹！還送了狐裘絨毯過來，秋分還沒看過這麼好的白狐裘，又輕又暖實為上品。」
「秋分丫頭眼力甚佳啊，這狐裘我們一線生大總管可寶貝得緊，搞得我在外穿時總是戰戰兢兢的，生怕有個汙損回頭又受他叨唸。」
言罷他逕自將狐裘覆上朱雀雲丹纖弱肩頸，自己則取過絨毯隨意披上，瞧著朱雀雲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道：「朱姑娘儘管放心，妳素來仔細就算真汙損了一線生也不會計較，權充替素某擔了這回吧！否則穿上這狐裘我壓力大得很，什麼閒情逸致都沒了。」
「那朱雀雲丹便謝過侍郎美意。」
小秋分在旁覷著兩人互動滿臉都是止不住的笑意，開啟食盒正打算佈菜時忍不住驚呼了聲，引得素還真和朱雀雲丹紛紛起身探視——只見食盒裡除了冒著蒸騰熱氣的甜羹外，一線生用各色精巧的糕點組了幅栩栩如生的花之四君子圖。
素還真嘖嘖數聲捻起塊菊花酥朝朱雀雲丹展示，「喏，我早先說過什麼來著？一線生就是個天生的勞碌命！妳同秋分丫頭可別捨不得吃，盤空碗淨才是對我們大總管的尊敬與嘆服。」
「秋分方才還很開心給大總管送了梅花糕去呢，現在想來真是班門弄斧……」
看著如此精美的糕點，素來直爽的小丫頭忍不住癟嘴、攪扭著指頭嘟嘟嚷嚷，聞言素還真溫聲安撫：「怎麼會呢？秋分丫頭的江南小食有許多都是我和一線生未曾嚐過的，他這人最喜歡蒐羅新奇事物，這段時日能與妳交流糕點製作，可對秋分丫頭是讚譽有加。」
「多謝侍郎寬慰。」
得到意料之外的讚美，秋分薄紅著臉朝素還真行了一禮，對方笑了笑接續說道：「依一線生的性子，應是給妳和刀獸劍禽都備了甜羹和糕點，趁熱去吃吧！別辜負他好意。」
秋分看向自家小姐，朱雀雲丹含笑頷首，「去吧。」
「是，秋分告退。」
待小丫頭走遠後，素還真同朱雀雲丹邊享用甜羹糕點邊閒聊：「說來也算巧合，以今晚的花中四君子為例，自古以來與四相關的事物似乎總是特別多。」
「諸如：四維、四序、四藝、四凶、四象與四靈……侍郎可是想以此為今夜談資？」
「正是，不如以四靈為題，聊聊與之相關的奇詭異事？」
「四靈可分為麟、鳳、龜、龍，跟天之四靈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不知侍郎想以何為題。」
「天之四靈又稱四聖抑或四神，恰巧我朝皆有與之相應的奇事，何不以此為題？」
朱雀雲丹偏頭略略思索後提議：「既言異事單純清談怕是太過乏味，不如我們各自暢言所知，以奇詭罕之者勝！勝者可要求對方回答一個想知道的問題，侍郎覺得如何？」
「朱姑娘的提議令今日的夜談更為添趣，如此甚好。」
「朱雀雲丹不過錦上添花，還是想出今夜談資的侍郎更勝一籌！願烹香茗酬答，有請侍郎開題。」
素還真漫應了聲，望著院中此時已布滿霜雪的蒼竹吟道：「何年白竹千鈞弩，射殺南山雪毛虎。至今顱骨帶霜牙，尚作四海毛蟲祖——白虎者，縞身如雪，嘯而風興。古有言：王者仁而不害，則白虎見。昔時祥獸於我朝卻成了主喪服之災，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凶煞與禁忌，朱姑娘可知為何？」
「可是與前些時日甚囂塵上的白虎山異聞有關？彼時承蒙貴人召見，宮闈之內不敢輕言腥血，對此傳言朱雀雲丹也僅是略知一二還請侍郎指教。」
「指教不敢，不過因職務之便較旁人多知曉些罷了。」
素還真唇角輕揚取出袖中密盒，如醒木驚堂扣桌開啟今夜清談——
※ ※ ※
「說起那白虎村血案至今仍有許多未解之謎，案發現場滿佈虎獸足跡，全村六十六口皆喪於虎爪無一倖免……可封山搜查至今卻仍遍尋不著任何虎獸蹤影，大理寺也只能以『天降白虎，山村盡滅』八字落斷歸檔。」
「如此聽來確實奇詭，可白虎山上真有白虎嗎？」
面對朱雀雲丹的質疑，素還真揚起抹笑反問道：「所以朱姑娘認為，此事乃人為而非天降妖異？」
「朱雀雲丹不敢妄言何人所為，只是深信比起荒誕的天降妖異，其背後的險惡人心更為可怖！侍郎不也對此案的斷語存疑，所以鍥而不捨地想要重啟調查。」
「妳從何得知我想重啟調查？」
「自是於相府待嫁時聽了義父不少叨唸，他說此為侍郎罕見的愚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我自己多加小心，仔細別蹚了渾水受你牽連。」
聞言素還真微瞇起眼訝於對方的坦白，哼笑了聲：「那朱姑娘還是趁早回屋吧！小心隔牆有耳。」
朱雀雲丹搖搖頭回以自若一笑，「此亭唯你我二人，縱有密探應也對夫妻尋常絮語無甚興趣。更何況我倆不過閒談軼聞、各抒胸臆又何須驚懼？說句實心話，選擇嫁入和相府立場明顯相左的侍郎邸，此舉何異於翻身入龍潭虎窟？這可比那些未知的渾水來得可怕多了。」
想起自己新婚當夜就拿劍抵姑娘脖子，素還真偏過臉輕咳了聲掩飾尷尬，「抱歉，早先是我不對……」
「我若真計較哪還會拿此事打趣侍郎？我既信你那日所言，相處上便再無那麼多顧忌。否則餘生漫漫，日日活得心驚膽戰，不累嗎？」
素還真聞言愣了愣，這姑娘此言是捧了心出來任他掂量。他不否認自己同她化敵為友自有算計，他與朱雀雲丹之間本就無互信的基礎，這數十日以來的相敬如賓、閒吟風月於他不過表面功夫，可如今朱雀雲丹卻說她信他……
素還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能同過往那般，運使化敵為友時和對方再無芥蒂的掏心掏肺。或許是因為他從未和任何女子深入交心，又或許是對這種理不清、也說不明的未知情感下意識牴觸。
他知道自己沉默了太久，而朱雀雲丹對此也僅是回以落寞一笑，正欲開口轉圜此刻凝滯的氛圍時卻被自己止下。
「我確實還無法全然相信妳，但至少能承諾只要不傷及侍郎邸之人，我必保姑娘性命無憂、毋須驚懼度日。」
「侍郎多慮了，朱雀雲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寄人籬下的弱女子，有何能耐能損及侍郎邸內眾多英豪？侍郎同我相處順心隨意即可，不須承諾什麼。」
「妳既信我，何妨將之當成素某現今能給予最低限度的保障。」
「既是如此，朱雀雲丹卻之不恭，今後便大大方方地賴在這侍郎邸安身立命。」
朱雀雲丹表面言笑晏晏卻止不住內心惶惑，他不信她本就該然，為何自己卻反而在得了他的承諾後開始忐忑難安？
或許是因為她希望他對自己永遠存疑，莫以真心入彀她亦無須赤誠相待，這樣便能免去日後更多的傷害……
自己確實沒有能力對侍郎邸的英豪們造成任何威脅，可素還真不一樣——在燈蝶的布計下，但凡素還真動了一絲真心便是他們彼此的死局。
朱雀雲丹略略思索後拿定了主意，待今夜窮究四神血案，若那人知曉來龍去脈後仍不願插手入局，她將借勢牽扯出另一樁滅族軼聞！此舉勢必會觸及那人隱痛，橫豎性命無憂，不如一捋虎鬚讓他對自己減些好感。
於是她將話題重新拉回白虎山，續論其中蹊蹺，「侍郎可曾想過，天降白虎明明是如此荒誕無稽的事，為何京城百姓卻甘於忍受封山繞路之苦，也幾乎無人提出異議？」
「難道不是單純因為畏懼天家威嚴嗎？」
「與其說是害怕觸犯皇室禁令，不如說京城百姓對於白虎作祟一事視為理所應當，自然避之唯恐不及——畢竟昔年神武將軍戴名山，便是死於白虎的詛咒之下。」
「神武將軍戴名山啊……」
戴姓、又兼行伍出身，從他開始調查白虎山血案，便早已留意過此人與山村間的關聯，素還真假意沉吟，意圖誘使朱雀雲丹提供更多資訊與線索。
「朱姑娘應知我本非武氏皇朝人士，以致查案之時面對皇朝舊事往往力不從心，關於戴將軍與白虎山的詛咒，還要煩請姑娘替我解惑。」
朱雀雲丹替彼此各斟了杯茶，邊飲邊緩聲敘道：「白虎山上擒白虎，神武威名震名山——昔年神武將軍戴名山最令王朝百姓津津樂道的，即是他年少時僅憑一人之力便可搏虎！玄武城主死後他隨武皇起義，滅寒堡、逐黑旗，南征北討創開朝不世霸業，與威虎將軍狼牙缺並稱雙傑，實乃武皇心膂股肱。可這樣的英雄人物卻在盛年時意外死在了白虎山，世皆傳聞那日天降白虎，威虎將軍頓失心智親手殺死至交後遁入山林不知所蹤……可悲劇尚未結束，在武皇厚葬神武將軍後的數年內，其遺族男丁紛紛莫名死於虎爪，且如現今的白虎山血案一般，於案發處遍尋不著任何虎獸行蹤。」
「於是武氏王朝人人皆謂：此為昔年被戴將軍所擊殺之白虎的詛咒。」
朱雀雲丹所言與自己查到的資料無二，素還真有些意興闌珊地飲盡茶水後替姑娘下了斷語，豈知對方聽聞後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如此了無新意？我原以為依侍郎的眼界落斷會更不同流俗些。」
「哈！有些話但凡出口，就怕不僅只於不同流俗而是驚世駭俗了。」
「那便讓朱雀雲丹斗膽猜上一猜，侍郎真心所想——天降白虎禍祟為假，殘害忠良之後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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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年白竹千鈞弩，射殺南山雪毛虎。至今顱骨帶霜牙，尚作四海毛蟲祖。」引自宋‧蘇軾〈起伏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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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喜大普奔打老虎～ヽ(✿ﾟ▽ﾟ)ノ
寫到這段時我合理懷疑，前頭去姑娘的小院子裡雪夜賞竹兼吃播，為的就是素大侍郎想在此時裝逼的唸上一段〈起伏龍行〉！！！
看看那句「何年白竹千鈞弩」多應景啊！
關於章十二原初的規劃，雖然我一直在講邊談戀愛邊破案，但其實腦子裡轉的都是該如何鋪寫案件，然後一個恍神他們就莫名其妙自己談起戀愛(？)來了，真棒～(´▽`ʃ♡ƪ)"
感謝姑娘貢獻字數，不過我們可以繼續回來聊血案嗎？別逗妳家侍郎了，他臉皮薄又特愛炸毛！我們趕快轉回來繼續破解白虎血案啦......
然後說到白虎山血案就不得不該一下──霹靂你自己統一一下你的角色名稱好嗎......官網打的是神遠將軍戴名山但我翻出老劇來看，刁七講的明明就是神武將軍戴名山啊！！！所以到底是哪個啦OTZ
害我在爭分奪秒的修羅場關窗期還要去翻資料確認◢▆▅▄▃崩╰(〒皿〒)╯潰▃▄▅▇◣
後來經過不斷的翻找資料，只差沒做統計哪個名字出現的次數比較多，我發現官網的集境組織介紹裡寫的是神遠將軍，但是在人物三昧光的介紹裡戴名山他又變成神武將軍啦～最後就決定還是叫神武將軍比較順口ＸＤ
寫老劇同人難免就會遇上這款問題呢……啊啊，總之我們快樂的下集見ＸＤ希望那時書寶都已順利的寄送到大家手上＞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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