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生透早起床，便在迴廊見著素衣散髮一臉蒼白的素還真，當下驚慌失措地將手上的被毯都往對方身上披去。
「你瘋啦！我還想著秋涼要去給你添被加衣，結果你不好好在床上賴著，在此淋雨吹風多久了？」
素還真將身上的被毯折妥放回好友懷中，苦笑嘆道：「也沒多久，如今尚未入冬不過秋意稍濃，好友就備這絨毯錦被未免誇張！別讓續緣見著誤會他家爹親如此經不得秋涼，還是收起來吧？」
「你還怕續緣誤會？是不是忘了自己現在依舊是個傷患，莫說秋涼之前風稍大都能咳死你！」
「哪有那麼嚴重……」素還真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這下好了倚廊吹個風就令好友如此擔憂，那他等會要做的事，恐會讓好友氣到把這滿院的蓮荷全都給鏟了。
「哪沒有？算了我懶得同你爭辯，是說你這麼早出來有事？」
素還真腦中思緒飛轉，不多時對策便應運而生，他回望眼前枯敗的蓮池故作嘆息：「只是突然有些思念起琉璃仙境。」
「你你你想幹嘛？別亂想啊不合適！」
看著一線生同他預料般的反應，素還真難免有些感慨，曾幾何時原是清修的琉璃仙境已同江湖風波畫上等號。
「素某不過想念玉波池經年不敗的蓮荷罷了。」
「啊？」一線生聞言有些錯愕，他怎麼記得這個人曾經說過，當初選此安養便為著四季如常的景色。
「昨晚夢見采鈴，她說想送些花給續緣，素某想親手摘採但外出遠遊好友定是不允……」
「所以你想要我千里迢迢回琉璃仙境摘蓮花？」
「那倒不必，只是想同好友商量一下，比之出外摘採受風而歸，讓素某在好友監督下取些此院的殘荷，是否更穩妥些？」
「我若說都不好呢？」
「可素某心意已決。」
一線生覷了眼對方分外認真的神色、再望向廊外漸歇的雨勢，終是嘆了口氣妥協道：「那我回灶房去顧藥順便多切幾片薑，最多不出二刻鐘我要見著你回屋裡把湯藥全喝乾淨。」
「成交。」
目送一線生離開後，素還真凝著廊外那池殘荷思索起來——水要下、花要摘，但他也知曉倘若沒掌握好分寸，一旦傷病加劇等著自己的就是無盡唸叨與苦藥。
於是他伸手探了探水溫後，適才除了鞋襪小心翼翼地踏入池中，足陷泥淖時素還真有瞬間恍惚，彷彿撥開重重前阻那人便候在藕花深處，捧著那朵象徵心間獨一人的白蓮，朝自己淺笑輕輕許下兩心如一的約誓……
可惜與夢景截然不同的是，那人所在之處綠塘搖灩、各色芙蕖襯得朱衣烏髮更顯鮮亮，而他舉目僅剩翠減紅衰，殘枝枯褐如爪、伴著無邊寒意攀上他一襲白衣，化為斑駁水痕徒增孤身淒涼。
雖是如此他仍是盡力在滿池枯敗中覓得一些風姿猶存的蓮荷，只是尋著覓著驟雨又落……素還真嘆了口氣，正打算回到廊簷下時，一聲「父親」伴隨遮擋雨水的紙傘突然自身後出現，暗道一聲不好素還真轉身果不其然對上神色冷峻的孩子。
「續緣的輕功愈發好了，若非出聲叫喚爹親竟然都沒察覺你已歸家。」
「真是續緣輕功見長了嗎？此事若教前輩們知曉，定會希望父親繼續暫退江湖、好生休養。」
「自然是前者，爹親想這世道應該還沒糟到連在自己家也要防人近身吧？」
素續緣皮笑肉不笑的應了聲，努力維持心緒和語氣平穩，邊扶素還真自池中起身邊問道：「續緣只是疑惑，父親也是醫者應知傷病未癒不宜受寒，為何會在這秋涼時節入池淋雨？」
「爹親可沒做淋雨的打算，雨方下就準備上岸了……」
「父親這麼聰明，應知續緣的重點在於質疑冒著受寒風險的背後動機。」
「你先把自己弄濕的鞋襪給脫了爹親再告訴你。」
素還真回到簷廊後發現，素續緣竟是直接躍入池中給自己打傘便忍不住嘆息，等等讓好友看到這滿是泥濘的鞋子肯定會把帳都算在自己頭上。
素還真邊想邊打算先將鞋給藏起來，卻被素續緣按住了手，「父親別碰！續緣不是稚子了自己會刷鞋的。」
「你此次回來是要過生辰的，你覺得爹親或一線生伯伯會讓壽星刷鞋嗎？」
素續緣思索了會，拿起鞋迅速在池水裡沖去了大部分的泥沙，然後藏在了簷廊底下。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續緣愈發懂得變通了。」
素還真滿意地點了點頭讚道，而素續緣僅是邊用巾帕拭淨雙手邊淡然答覆：「大丈夫行事亦應知輕重，續緣不希望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碰過這雙鞋。」
「爹親知曉了，定不會與你一線生伯伯說。」
「續緣倒不擔心一線生伯伯，因為知曉緣由後挨罵的定是父親，續緣擔心的是有人為了湮滅證據而動了這雙鞋。」
「咳，續緣你多心了……」
好啦，這下洗也不是、扔也不是，素還真只能暗自祈禱好友這回給續緣備的生辰禮中除了衣物還有鞋靴。
覷了眼發覺孩子還是滿臉不豫之色，素還真嘆了口氣將一直挽著的蓮荷慎重地全數交予對方。
「生辰快樂！昨晚夢見你母親，她託我將世間最美的蓮荷和祝福贈與你，只可惜現世花已老，滿池殘荷就剩這些勉強入得了眼……改日，爹親尋得了跟夢裡相似的蓮田，定給你摘上滿滿一簍。」
素續緣愣愣聽著，靜默一會後小心翼翼地擁緊了花。
「謝謝爹親……」
聽見孩子終於改了稱呼，素還真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將嘴角提成微笑的弧度後故作埋怨，「難得夢見你母親，她卻同我說你才是她的遠道之思，摘了滿簍的蓮荷竟沒一朵是給我的，爹親可是吃味得很！」
「續緣想……娘親的意思應是爹親是眼前人，自然就無所謂的遠道之思了。」
思及昨日夢景，素還真忍俊不住說道：「果然是母子連心！你母親聽完我的抱怨，還說下回要我們父子倆對換，讓我也嚐嚐當遠道之思的滋味。」
「續緣的心得是——不差，但能當回眼前人更好！」
父子倆同聲笑開，素還真伸手輕輕撫過孩子與那人和自己都極為相似的眉眼，喟嘆道：「我們的續緣，一眨眼都長得這麼大了……爹親對你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希望你時刻牢記，自己是爹親跟娘親惦念的遠道之思、無價之寶，好好珍重你自己。」
「續緣知曉了。」
孩子乖乖將臉偎進他的掌心，難得同自己撒了會嬌，只是撒完嬌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不是那麼可愛了……
「續緣亦希望爹親不要忘了，自己也是續緣和娘親時刻惦記的遠道之思、無價之寶，好好珍重養息便是吾等衷心所願——所以，爹親今早喝過藥了嗎？」
「那個……你一線生伯伯正熬著呢！此刻應當已經好了。」
「嗯，那再加一帖驅寒的湯劑吧？續緣方才也入水了，正好陪爹親一起喝。」
素還真察覺素續緣看著他的神情從人子轉變為醫者，知道自己現在最好謹遵醫囑馬上配合。
「好——今日你生辰，爹親自是什麼都依你。」
「多謝爹親。」
素續緣心情大好地一手挽著蓮荷、一手牽著自家爹親，朝漫著藥香的灶房走去，算準時間的一線生喜笑顏開地迎了出來。
「『生辰快樂』！」
在祝賀聲中素續緣一瞬恍然回頭往蓮池看去，父親遺落的大氅似是朱衣人影倚廊而立，記憶中母親溫柔的笑臉一眨眼又散成了日常的風景……
「續緣？」
聽聞喚喊素續緣回身朝眾人燦燦笑開，「無事，方才突然想到了新的藥引，我們快進去吧！」
他知道自己朝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有那人無盡的思念與守護，所以無需憂懼，只要相信自己、護持父親堅定的走完這條淑世之道，終有相聚之日——
素續緣一直如此深信著。
慕曦語 寫於 2024/10/11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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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心逐南雲逝，形隨北雁來。玉波池中蓮，今日幾花開？
春去秋來，這篇跟上回的《花已老》又隔了整整一年……（苦笑）
不過總算是在重陽這日填完了，續緣啊生日快樂！就是不知道何時能再見新偶或新造型(*´д`)~♥
上回的主題是《涉江採芙蓉》，那這回肯定就是《飲馬長城窟行》的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雖是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輾轉不相見的終局，幸得還有夢淡化了現世花已老的悲涼～
好久沒寫三流家的大續緣！依舊是一登場就能將自家爹親克得死死的威武存在σ`∀´)σ
私心喜歡藏鞋那一段！乖孩子才不會讓一線生伯伯跟自家爹親刷鞋ＸＤ
其實這篇還有一個小小的裏設定，先預約成明年的重陽節賀文吧～（喂）
最後祝大家重陽佳節愉快ヽ(✿ﾟ▽ﾟ)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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