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個大風雪天後,她和黑背老六便這麼走在了一塊。
日子沒什麼變,只是生活裡多了個需上心的人,白姨依舊待在茶樓過她冷眼紅塵的日子,偶爾為了黑背老六的貨物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盤,過得倒也頗為愜意。
有時興起她也會上老六那破地方去,靜靜窩在篝火旁看他舞一夜的刀,若要問她理由白姨說給自己聽時也直發笑──老六這破窩同他倆定情的地方很像!雖然那人全無所覺但她一直記著自己動心的時刻。
那夜老六冒著風雪背她找了間空屋歇息,擔心受怕了整路的自己到那時才終於有了餘裕去思考他倆的事。屋裡就四面牆、一爐火,她同老六好似喝交杯般共分著酒,心思轉呀轉的最後竟然還是自己先開了口,果真上年紀沒了些小女兒家驕態是好的,否則就憑老六那個性,她這黃花菜等成了鹹菜乾都還沒個結果!
幸好那人再怎麼遲愚,待她纏上去吻了他之後還是有反應的,總之那夜老六的身子很暖,透過指掌的交觸傳進了她心底,融去鄙棄和顧慮他倆的事也就這麼定了。
於是現在她打心底喜歡這破地方,一來便暖心!白姨擁著衾被安適地凝著雪地裡坦裸上身練刀的人影,老六的煙癮很大癲狂起來不抱她的時候便是舞刀,白姨不懂武但看關山點雪、凜冽刀鋒激起流光飛沫自周身旋出的景象,倒也是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皚皚雪地上逐漸出現了闇黑的蝕洞,那是被黑背老六與他的關山刀征伐出的土色,隨著時間過去老六彷彿就陷在他自己所造出的黑洞裡,盲目地與看不見的敵人搏鬥。
白姨看著看著視線不由自主被老六背上的手印所吸引,傳說是給鬼搭的黝黑掌跡盤據在那人肩頭,一陣寒意上心她覺得那其實是只無形的手,老六就像個沒了自主靈魂的傀儡木偶,被推擠操弄著不知要走向哪個茫無所知的未來……
「阿六!」她突然喊了那人的名字,呼喚聲在空曠的雪地裡顯得特別響,黑背老六止住了突進的態勢,回身茫然地看著她。
「酒暖好了。」白姨急忙扯出個笑站起身牽他回屋,老六的眼神迷亂、呼吸很沉,身上因高溫在這寒冷的夜裡冒出絲絲白煙,她掏出巾帕給他擦著身叨唸道:「這大冷天的就算是鐵打身子也禁不起這般折騰!就不能好好穿著衣服練嗎?」
「礙事。」任著身前的女人擺弄更衣,老六的眼神定不住方向,神魂遊走著現在過往交織成一片混沌。
「你若病倒了我才礙事!」白姨冷哼聲後發覺對方又走了神,眉一蹙暗地啐道那大煙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知老六面對她時的遲愚是天生憨傻還是抽大煙給抽傻的?總這麼茫呼呼的若不仗著快若鬼神的刀術跟那股瘋勁早不知給人害幾回了。
「人傻不犯病。」那人怔了會突然沉沉地開口回道:「以前哥說的,他說當刀客的還是傻些好!要聰明的刀不快,腦袋別不住褲腰帶。」
「哧!」知他想起了過去白姨沒再多說什麼,遞上溫好的酒老六接過大口喝了。
屋裡靜了下來,除卻那人沉沉吐息,白姨點了煙倚上老六膝頭,像隻貓似的任他撫著,屋外又簌簌下起鵝毛大雪。
在一片靜謐與溫暖中,正當白姨以為自己便要安適的進入黑甜鄉時,耳畔突然傳來老六斷斷續續的聲音。
「妹……妹……」
妹妹?哪來搓把子哄人的話!他老娘眼角都起皺到能夾死蚊子了誰還是他妹子?白姨眉一挑忍不住在心底暗斥:敢情是想起了家鄉的嫩姑娘?哪家妹妹這麼好福氣攤上這傻愣頭!她凝神再細聽了會,才愕然發覺老六這是在哼歌。
調子斷斷續續的,那人哼著記不住詞就帶過了,曲不成曲但白姨依稀聽出,那是首在陜西廣為留流傳的小調。
「妹妹……有句話兒留……」
「走路走那大路口,人馬多來解憂愁。」她順著替他接了下去,老六眼一睜整個人醒神過來。
「妳會唱?」
「聽過。」
「那唱一段!」
「呿,老娘早先是賣身不是賣唱的,您老多給幾個大洋我替你尋個乳燕才是真!」說罷她呼出口煙氣,享受微微辛辣在口舌間繚繞,沒想老六卻劈手奪了煙,然後急切的望著她。
「唱啊!就唱一段。」
白姨有些詫異的笑了,她沒見過老六這個模樣,她總覺得他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在乎,就算要的是她都沒這般急切過,那日來救她走時也只是一笑從容。
「好啊,那下回下地帶上件稀奇的玩意給我?」
「成。」
「先說我可不要會說話的粽子腦袋!要漂亮的東西。」
白姨被自己的話給逗了樂,再看對方乾脆點頭應諾的模樣,滿意地換個姿勢舒服的仰躺在老六腿上,憶著調子闔上眼,飽含歲月風霜的蒼涼嗓音彷彿夾著那人故鄉的風沙,漫天蓋地覆了下來。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苦在心頭!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盼你也要盼白了頭……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汪汪的淚水肚裡流,雖有千言萬語難叫你回頭,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唱完最後一句,她感覺有什麼滴在了臉上,原以為是屋漏扭了身想換位置,睜開眼卻驚覺老六不知何時流了滿臉的淚!滴滴答答順著臉龐鬍子墜了下來。
「你這是在發什麼瘋?」她慌忙坐起身掏出帕子揩著他的臉,老六捉住白姨的手,眼中一片茫然喃聲說著。
「走西口……以前出任務前的酒會上兄弟們的媳婦都會唱的,就我一個沒有……當家的哥說〝阿六啊,這趟回來就給你討個媳婦幫唱走西口!〞大夥都笑啦,說阿六這光棍瓷腦愣登,怕給他娶個綿得跟羊娃似的媳婦晚上還抱著刀睡哪……我現在終於可以駁他們一句:人傻刀快的阿六也有媳婦唱走西口啦!可哥同大夥都沒了……都沒啦我無處說了……」
「阿六!」
白姨喚了聲後搭上那人背後掌跡的位置,將他壓入自己懷裡安撫,她記起方才看他舞刀時的臆想,若真有只手那也該是推他向她的手--這是她頭一回聽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說這麼多話,半生依存一夕散的感覺她懂,這年頭人如飄蓬大時代的風一吹就散了,她同他就像無根的蓬絮被命運偶然撞在一起,只是從今起不管到哪他們都在一塊了。
「說你瓷腦愣登呢!改明個給你設個案,用上大把紙錢跟上好清香同哥跟眾兄弟報告〝阿六有媳婦啦〞不就成了?哪會沒處說呢。」
她鬆開黑背老六,面對面很是認真的同他這麼說了:「阿六你記著,還有我唱走西口在家給你等著呢!我們都不是一個人了……」
那人一語不發只是死死抱著她,良久才在她耳朵旁啞著嗓輕問:「再唱一段?」
「得!若你喜歡回回下地前我都給你唱上一段。」
「那要多少稀奇漂亮的小玩意啊?」
「你認真還是同我說笑的。」微微推開那人,白姨呶了呶嘴朝他艷艷勾出一抹笑。
「妳想要什麼都幫妳找來。」
她看著他無比認真的神色,眼底犯著酸卻直想笑,這是外頭傳聞神鬼皆懼的黑背六爺呢!但在她同他過往兄弟眼中卻只是個瓷腦愣登的傻子。
「那……」白姨風情萬種的用染著丹蔻的手環上那人脖子,於他背後熨貼上自己溫熱的掌跡再摹娑著一路向下,放柔聲調說了她此生最像好人家女兒的一句話。
「我只要我的爺──平安歸來。」
(全文完)
慕曦語 寫於2012/9/30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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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清水鎮雨風飄搖再次宣告失敗XDD
唉唷我們竟然有了個好良家婦女的結尾XDD
寫一寫發覺我家老六負責憨傻賣萌,白姨還比較威猛OTZ其實我也想寫個沉默冷硬的漢子,可三蘇他老人家借白姨之口東一句傻子西一句笑,在我心裡就莫名定位成傻萌傻萌的……(喂)
當然對上外人粽子六爺還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吶喊)
雨風飄搖的小段子我們下回再挑戰!大家中秋佳節快樂>3<
然後附一下陜西版本的【走西口】全歌!雖然我比較喜歡蔡琴唱的山西版本可六爺是陜西刀客OTZ這歌依舊同二爺的【劉海砍樵】一樣有KTV,一整個超歡樂~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有句話兒留
走路走那大路口
人馬多來解憂愁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裡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頭
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
盼你也要盼白了頭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裡流
雖有千言萬語難叫你回頭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有句話兒留
走路走那大路口
人馬多來解憂愁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裡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頭
這一走要去多少時候
盼你也要盼白了頭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汪汪的淚水肚裡流
雖有千言萬語難叫你回頭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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