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他造訪幽竹居時，前來相迎的朱雀雲丹已然換上一身輕便服裝，釵環盡卸、一頭漆烏長髮簡單用綢緞繫起，一看就是準備就寢的模樣。
素大侍郎登時有些懊悔自己早先的磨蹭，吶吶地開口說道：「呃、那個，朱姑娘進宮了大半天確實該早些休息，素某前來……」
「侍郎來得正好！」朱雀雲丹笑意盈盈喚來秋分接過素還真手上食盒，自然地續上他方才未竟的話語，「宮裝繁重我已有大半日無法好好進食，可秋分也隨我累了一天，刀獸和劍禽正準備抓鬮決定誰下廚去給我們做點吃食呢。」
「妳大半天沒吃東西？怎麼方才回來不先說！」
不敢回頭麻煩一線生的素還真，當下認真打起天虎弟兄們值夜點心袋的主意，想來他這也算是為了任務，同姑娘喝茶聊天費些吃食實屬應當，大不了明天起個大早去糕餅舖補上。
「素某就只帶了個食盒，妳和秋分稍等我再去取些點心。」打定主意後素還真轉身便欲離開，卻被朱雀雲丹牽住衣袖。
「請侍郎留步！我和秋分都怕睡前積食，一個食盒已然足矣。」
「是呀，我和小姐都吃不多，素侍郎你這大半夜的別忙活了！一線生總管年前很忙的，莫去麻煩人家。」
暗自歡喜著不用吃刀獸和劍禽不是烤肉就是麵條的男子漢料理，秋分捧著食盒迫不及待想進小廚房擺盤，臨行前不忘同素還真央求道：「涼亭那的風太大了！小姐此時衣衫單薄再更換也是麻煩，今晚還請侍郎移駕花廳暢聊吧？」
平時為了避嫌和方便暗衛盯哨，他同朱雀雲丹的聚會總是選在戶外庭院或開闊的亭閣，但今夜狀況實在特殊……
素還真略略思索便做出決斷，朝暗處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至多一個時辰便離開後，揚起抹清雅微笑從容答覆：「自是當然。朱姑娘，不如我們先進屋吧？」
「好。」
他雖甚少踏入幽竹居內，但當初的設計圖和擺設物件都是看過的，素還真眼尖地發現花廳內新移入了座蓋著防塵布幔的衣架，一股木質混合著花氣的薰香隱隱浮動其周。
朱雀雲丹順著對方視線望去露出瞭然一笑，邀素還真至正對衣架的位置入座後，邊斟茶邊解釋道：「此即為皇后娘娘今日餽贈。非是朱雀雲丹故弄玄虛，只是這布幔須兩人同時揭開才不致損了珍品，還請侍郎再耐心稍候，待秋分歸來便能一睹為快了。」
「妳和秋分丫頭還是先用膳吧！鑑寶也非是素某今夜來此的主要目的。」
聞言素還真漩眉微蹙，正想著要不要同一線生般婆媽地勸上一句「空腹飲茶刮胃」時，秋分踏著雀躍步伐迫不及待地將食盤放上几案。
「讓小姐和素侍郎久等了！大總管備的吃食很是體貼，都是些少油膩葷腥的，就算夜裡吃也不怕積食。」
「秋分今天一整日隨侍也辛苦，先用帕子取些花露擦手，然後一起揭了布幔後便去歇息吧。」
「秋分不累的！」
「那也不餓嗎？」
朱雀雲丹瞅著自家丫鬟薄紅了臉，嘟嚷著抱怨起方才在廚房被劍禽硬塞了塊餅才來伺候之事……然後忍俊不住打趣道：「劍禽也是怕妳在侍郎面前失儀，妳方才腹中飢蟲鳴聲可是擾得我一路不得安眠。」
「小姐妳怎取笑人家！」
秋分臊得直跺腳，卻還是依著朱雀雲丹的吩咐開始用花露擦手，仔細嗅聞確定沒沾染食物氣味後，便與自家小姐分立衣架左右，朝素還真拋去一個得意的笑容：「侍郎今晚可要大飽眼福了！這可是皇后娘娘原本打算留到春日宴才公開的寶貝。」
言罷和朱雀雲丹同時掀開了防塵布幔——隨著馥郁的花氣散逸，素還真眼前出現各色深淺不一的桃華，萬枝丹采耀目灼灼，讓人一時忘卻屋外白雪以為春至。再凝神細視才發覺那栩栩如生的桃花，竟是用仿著花瓣紋理的輕紗，層層疊出或濃豔或輕淺的芳華。
饒是因著一線生的緣故，看慣各式奇珍異寶的素還真也忍不住讚嘆：「果然嬌豔無雙！確實慧心獨具、巧奪天工，怕是把整個春日最美的桃華都凝在這套衣裙上了。」
「我今日初見時也是和侍郎有相同感受——今後不愁春歸無覓處，芳菲盡入此中來。」
朱雀雲丹漾著盈盈淺笑走回他身側入座，染了花氣的衣袂隨行止間浮動了四周空氣，在馨香縈繞下兩人共賞著眼前勝景，令素還真有一瞬間陷入恍然……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似乎便該在如此良宵同佳人秉燭夜遊，在桃源中開筵坐花、羽觴醉月，待曉晨光透花，映那人一身嫣紅更勝桃華。
可不多時他的心思便轉到几案上那始終沒動過的食盤上，這姑娘到底怎麼回事！不都一整天沒好好吃東西了嗎？賞花配茶又不管飽……
似是察覺素還真凝注的目光，朱雀雲丹笑著將茶點挪了過去：「清茶刮胃，侍郎用些點心吧。」
「噢，既然朱姑娘亦通曉此理，那便是一線生今日備的點心不合胃口了？我既已與妳論交，實是無需如此謹小慎微，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直說便是。」
「侍郎誤會了，大總管備的皆是我素來喜歡的糕點，朱雀雲丹不過心裡有事，琢磨間有些食不下嚥罷了。」
「那正好，素某平日裡最擅長的便是替人剖析和解決煩心事，只需付上一點小小代價便能換得在下的協助，不知朱姑娘意下如何？」
言罷素還真挑了塊松子酥遞去，朱雀雲丹接過後雖是歡喜卻也忍不住揶揄道：「侍郎就不怕我正琢磨著如何與你為難嗎？」
「有比陪妳前往相府回門難嗎？」
「想來應是比同我成親容易些。」
言罷兩人互望了眼，忍俊不禁同時笑出聲來。雖然有些荒謬，但素還真此刻才發覺自己與朱雀雲丹的情誼，竟已進展到能輕易將此事作為談資的程度了……
眼前人分明只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天家的制衡、他方勢力明擺著的暗樁，她的每個身份背後都代表著各方勢力彼此競逐。世局如枰、人心如棋，暗潮將朱雀雲丹一步步推至他面前，是身不由己抑或刻意接近原本於他皆屬無謂之事，可現在比之探究背後動機，他更在意姑娘手上那塊遲遲沒嚥下的餅！
素還真嘆了口氣續道：「既是如此朱姑娘便有話直說吧？不過前提是先把妳手上那塊酥餅給吃了。」
「好。」
朱雀雲丹含笑低頭細細品嘗，心中卻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吞嚥下的若單純只是那人的關心與情誼，不含任何布局算計該有多好？五宮主曾教導過她，以身入局是最好也最危險的博弈手段，她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也希望素還真是清醒的。
只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她如今也無法輕易勘破彼此，究竟是情不知所起的真心太假？還是虛與委蛇的假意太真？
「想什麼呢？好好吃飯！」
那人似乎看穿她此刻紛亂的心緒，又夾了幾塊糕點至盤中，朱雀雲丹怔怔望著忽地釋懷笑了——
「一人進食未免寂寞，侍郎也陪我用點吧？」
「嗯。」
那人饒有興致地揀選著食盒裡的點心排布花樣，她執壺替他將空杯滿上，氤氳茶煙中他們至少還擁有此刻的和平。
（待續）
慕曦語 寫於 2025/4/30
【殘篇】
遠處盯哨的燕渡關忍不住摸了摸腰側的點心袋，吞了口口水望向身旁一同值夜的枯葉，「你說我們如果回報崎路寺正，今晚又是侍郎同姑娘吃吃喝喝的一夜他會不會發飆？」
「胡說什麼呢！侍郎怎麼可能同姑娘單純的吃吃喝喝？此中玄機不是我等能勘破的——仔細計算時間，一個時辰過後侍郎還沒出來我們就殺進去救人！」
「枯葉，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個性同你的臉一般太過板正？」
「多謝誇讚。」
「呃，我不是單純誇你……算了！繼續盯哨吧。」
燕渡關此時終於明瞭，其他兄弟為何接到護衛素侍郎的夜間任務都會隨身攜個點心袋了，隔三差五的炙肉、煲湯、清茶、糕點……大雪夜的誰能頂得住啊？
↑身為行動小隊長的崎路定期會翻盯哨日誌，應該可以看到天虎弟兄們各種紀錄素某人如何同姑娘吃吃喝喝、吃吃再喝喝(／‵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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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比起直球撒糖我更喜歡曖昧的拉扯——ヽ(✿ﾟ▽ﾟ)ノ
揪～竟～我們傲嬌侍郎到底何時才會察覺，自己對姑娘的關心與在意明顯超出一般情誼的範圍呢？σ`∀´)σ
身為番外的《報我宜妳不以李》都寫完好久了，桃紅本篇竟然還沒結束ＯＴＺ趁著良辰吉日（？）挖出來填一填～
雖然填著填著又好想寫後日談，某花農同自家嬌妻歲月靜好的賞花喝茶(´▽`ʃ♡ƪ)"
多年後如果能再相遇，枯葉應該也能懂得雖然表面看似不單純的吃吃喝喝，但其實本質就是侍郎同姑娘各種吃吃喝喝——那些年盯哨的擔憂，終究是錯付了ＸＤ
